第109章 令行禁止
德胜广场，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三千新兵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他们此刻的队列，歪歪扭扭，仿佛一群被惊扰的没头苍蝇。
独臂老兵周通，这位从北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卒，第一次感到了比面对三千蛮族铁骑还要深沉的无力。
他那只仅存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军棍，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棍生生捏碎。
“猪！一群猪！”周通的咆哮声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回荡在混乱的广场上空，“老子喊的是向左转！你们的左边是哪边？是长了猪蹄的那边吗？还有你！对！就是你！你的矛是用来捅人的，不是用来给你当拐杖的！”
被点名的那个瘦弱书生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木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又引来周围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周通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他带了一辈子兵，从没见过这么烂的兵！
这哪里是兵，这分明是三千个长了手脚的麻烦！
连最基本的左右都分不清，队列走得比乡下人赶集还乱！
“将军，要不……歇会儿吧？”一名副官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就是……就是没摸过兵器，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转不过弯来？”周通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气，“敌人冲过来的时候，会给你时间转弯吗？”
他举起手中的军棍，正准备用最原始、最有效的方式来树立军威，一个平静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
“周将军，辛苦了。”
周通回头，只见沈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半分不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大人，您来得正好！”周通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指着那片混乱的“军阵”，气急败坏地说道，“恕末将无能！这群人，别说三天，就是给末将三年，也练不成一支能上战场的兵！他们连左右都分不清！”
“我明白。”沈棠点了点头，竟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图文并茂的小册子，递了过去，“所以，山长为我们准备了这个。”
周通疑惑地接过，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民兵三日成阵手册》。
他皱着眉头翻开，只看了一眼，那眉头便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左手系红布，右手系蓝布？”
“听鼓一响，左脚出；听鼓二响，右脚出？”
“闻金则止，闻鼓则进？”
周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那本小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满是荒谬与被羞辱的神情。他猛地将册子合上，对着沈棠，声音都变了调：“沈大人！这是在教三岁孩童识字，还是在练兵？末将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道练兵乃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等职业军人的尊严！”
沈棠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将军，我只要结果。请按手册上的方法，试一个时辰。”
在沈棠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周通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黑着脸，命人取来数千根红色的布条，分发下去。
半个时辰后，德胜广场上出现了滑稽而又诡异的一幕。
三千名新兵，每个人的左手手腕上，都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布条，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周通深吸一口气，走上高台，亲自擂响了战鼓。
“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
“全军听令！红手――抬！”周通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情不愿。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广场之上，三千条系着红色布条的手臂，竟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整齐划一，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周通愣住了。
“咚！”他又敲了一下鼓。
“左脚——出！”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三千只脚同时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沉闷而整齐的巨响！
“砰！”
整个广场，仿佛都为之微微一震！
一个时辰后，队列行进已有模有样；两个时辰后，简单的转向和变阵已能勉强完成。
周通站在高台之上，呆呆地看着下方那支正在月光下迈着整齐步伐的队伍，脸上的表情，已从最初的鄙夷，转为不可思议，最终，化为一种面对神迹般的、深入骨髓的震撼。
与此同时，府衙之内，张衡的“资产清查特别行动组”却碰了一鼻子灰。
“组长，所有的账目都查遍了。”一名桃源学院的学生满脸疲惫，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所有关于桐油、硫磺的采购记录，都做得天衣无缝。最终的流向，都指向了城西的几家皮包商号，但我们派人去看过，早已人去楼空，连块招牌都没留下。”
另一名学生补充道：“这是一堵完美的纸墙。线索在账面上，被彻底斩断了。”
议事厅内，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盯着桌上那份记录着惊人物资流向的清单，却束手无策。
张衡没有说话，他独自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苏州城地图前，枯坐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一本账册上，而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用朱砂笔标注出的、密密麻麻的水道与码头。
深夜，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把所有昏昏欲睡的组员都吓了一跳。
他指着地图，突然反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追查‘货’？”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语速快得惊人：“敌人买这么多东西，总要有地方存放，总要处理掉包装吧？纸上的账目可以造假，但用掉的桐油桶和硫磺麻袋，却是实实在在的垃圾！它们不会撒谎！”
他猛地一拍桌子，下达了那道石破天惊的命令。
“传我命令！天亮之后，秘密排查全城所有的垃圾场和废品回收点！给我查！看看最近一个月，是哪个地方，突然多出了大量的、处理不掉的桐油桶和硫磺麻袋！”
思路，瞬间打开！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苏州城还在沉睡之时，德胜广场上已经响起了三千人同一步伐的、如同闷雷般的沉重脚步声。
一夜未眠的周通，双眼布满血丝，嗓子早已嘶哑，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
他看着眼前这支仅仅用了一夜时间，便已脱胎换骨的军队，胸中豪情万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那只仅存的左臂，猛地向下一挥，发出了一声力竭的嘶吼。
“刺！”
“喝！”
三千根削尖的木矛，在三千名新兵整齐划一的怒吼声中，猛地向前刺出！
矛尖在晨光下汇成一片闪烁的寒芒，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肃杀之气，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这支速成的军队，终于有了第一丝“刀锋”的模样。
……
东海之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刚刚平息。
鬼眼丸的旗舰冲破最后一波巨浪，一名负责了望的倭寇突然发出一声兴奋到极致的尖叫，他指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有一点微弱的、属于陆地灯塔的火光，正在顽强地闪烁。
鬼眼丸一把抢过了望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确认了坐标后，那张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了野兽般残忍的笑容。
“传我命令！”他舔了舔刀锋上残留的雨水，声音嘶哑而又兴奋，“全速前进！目标，苏州港外十里的‘鸦屿’！在那里休整一夜！”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那群同样兴奋得嗷嗷直叫的亡命徒，狞笑道：“告诉兄弟们，明天晚上，苏州城里的女人和金子，就都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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