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天火与尘埃
黎明的微光，如同一柄钝刀，艰难地剖开天际厚重的阴云。
海风带来了咸腥的湿气，也带来了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的战鼓声，压得苏州城头每一个人的胸口都喘不过气。
“天哪……这……这得有多少船？”一名刚刚放下锄头、拿起长矛的年轻新兵，脸色煞白，握着矛杆的手抖得如同筛糠。
恐惧，如同瘟疫，在城墙上迅速蔓延。
旗舰“黑鲨号”的船头，倭寇主帅，人称“鬼鲨”的独眼男人，正用一具缴获来的单筒望远镜，轻蔑地打量着苏州那看起来单薄得可笑的城防。
他甚至能看清城墙上那些守军脸上惊恐的表情和手中五花八门的简陋兵器。
“一群拿着烧火棍的绵羊。”鬼鲨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传我命令，先锋队，直冲港口！半个时辰内，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撕开这座富庶城市的肚腹！”
“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数十艘轻便快捷的先锋快船如离弦之箭，脱离主舰队，朝着苏州港的入海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城楼之上，沈棠纹丝不动，他那双因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敌舰，直到它们完全进入石大锤反复测算过的、用红色浮标标记出的最佳射程。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红色令旗，随即，猛地向下一挥！
“一号弹！抛射！”
“嘎吱！”
城墙之后，十几台早已蓄势待发的配重式投石机，发出了沉重而令人牙酸的呻吟。
巨大的杠杆猛地扬起，将数百个毫不起眼的黑色陶罐，如同冰雹般抛向了天空。
陶罐划出一道道笨拙的抛物线，慢悠悠地朝着倭寇的先锋舰队飞去。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拿尿壶来砸我们吗？”
“苏州人是吓傻了吗？”
倭寇的船上爆发出哄堂大笑，他们甚至懒得举起盾牌，只是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嘲笑着这可笑的攻击。
然而，当那些陶罐飞至舰队上空，达到抛物线的最高点时，笑声，戛然而止。
陶罐并没有砸下来，而是在空中，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引爆，“砰砰砰”地凌空碎裂！
漫天雪白的粉末，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暴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了整个先锋舰队。
“什么鬼东西？”一名倭寇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白色粉末，只觉得手感细腻，还带着一丝温热。
下一秒，与潮湿的海雾和飞溅的浪花接触，这些看似无害的粉末，瞬间变成了来自地狱的烈焰！
生石灰遇水，剧烈放热！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划破了沉沉的晨空！
那名倭寇的脸上，如同被泼上了一勺滚油，瞬间被灼烧得皮开肉绽，冒出阵阵白烟！
他惨叫着丢下武器，捂着那双被强碱性物质瞬间烧毁的眼睛，痛苦地在甲板上翻滚哀嚎！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整个先锋舰队的甲板，在短短数息之内，变成了一片哀嚎遍野、白雾蒸腾的人间炼狱！
无数倭寇捂着眼睛，在灼热的甲板上痛苦翻滚，他们的皮肤被迅速烧伤、溃烂，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隆隆的战鼓！
这超越了时代认知的“化学攻击”，带来了极致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先锋舰队的攻势瞬间瓦解，阵型大乱，如同没头苍蝇般互相碰撞，仓皇后撤。
与此同时，城内一座偏僻的粮仓附近。
陈伯言派出的十余名死士，正借着城头大乱的掩护，如鬼魅般摸到了粮仓的高墙之下。
为首的头目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混乱，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狞笑。
“动手！烧了这里，给沈棠那小子送上一份大礼！”
然而，他刚要下令，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
张衡预先埋伏下的巡防团精锐，如狼似虎地从各个角落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死士们大惊失色，骇然发现，粮仓周围的地面不知何时已被洒满了厚厚的沙土，所有柴草等易燃物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带队的副官，正是那个被破格提拔的年轻书吏陆游之。
他此刻一身戎装，手按刀柄，脸上再无半分书生气的怯懦，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冷笑道：“先生有令，战时重地，防敌甚于防贼。你们这些内鬼的伎俩，沈大人早就料到了！”
旗舰“黑鲨号”上，“鬼鲨”看着先锋队那地狱般的惨状，脸上的狞笑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疑。
他戎马一生，烧杀抢掠，见过无数种死法，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惨烈的战法！
他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酒杯，陶瓷碎片深深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苏州城头，声音嘶哑地对副手下令：“传令！舰队后撤五里，重新整队！派小船去，把那些瞎了眼的废物拖回来问话！我倒要看看，苏州城里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城墙之上，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打破。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赢……赢了？”
这个声音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座城墙！
“赢了！我们打赢了！”
“沈大人神威！沈大人神威啊！”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刚刚还手脚发软的新兵，此刻激动得挺直了胸膛；自发上城助战的百姓，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相拥而泣，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如同神迹般的胜利！
对沈棠和这支新军的信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恐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保卫家园的万丈豪情！
沈棠看着欢呼的军民，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他眼底深处，却依旧冷静如冰。
他知道，用生石灰吓退敌人，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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