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见仍旧雪满身
辛苦一下午,只挣了四张毛票。
她这还是好的。
一旁还有个掌鞋的大姐,浑身的衣服都破的缝不起来,边边角角冒着黑乎乎的棉。
怀里还兜着个婴儿,看着只有四五个月。
刚才饿得直哭,大姐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喂了点儿奶,现下已经睡了。
“大姐,生意咋样?”
大姐冲她摇摇头。
沈静姝轻轻叹了口气,使劲儿拢了拢身上的棉袄,瞧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收拾了摊子。
腿沉的像灌了铅。
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家,江墨白已经回来了,正在生炉子。
“这回的煤太差了,下次别买他们家的。”
江墨白抬起头,白净的脸已经被煤灰熏黑,居然朝她一笑:“你猜这筐煤多少钱?”
“一块钱?”她故意往便宜了猜。
江墨白笑意更深,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毛五!”
“两毛五?你在哪儿抢的?”沈静姝调侃他。
“什么叫抢的,这是鞍山钢厂烧的煤,他们挑出来不要的,堆在那儿,给点钱就能装一大筐。”
顿了顿,笑着摇头:“不过也确实跟抢差不多,我为了装这筐煤,差点挨揍。”
沈静姝把外套脱下来挂上,聪聪早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暖手。
“下回你叫我一块去,你别看我瘦,我力气可不小,就算打起来,也不叫你吃亏!”
江墨白大笑,又问她:“你今天打零工挣了多少?”
沈静姝掏掏口袋,把那几张毛票掏出来:“喏,挣了三筐子煤。”
“明天别去了。”
江墨白看着她布满冻疮和裂口、几乎不成样子的手:“码头那边老李说能匀我点夜班的活儿,我多干点……”
沈静姝摇摇头,把那几张毛票仔细地放进桌子下带锁的抽屉里。
抽屉里只剩下几枚硬币和几张毛票,简直就像一根抽着她的鞭子。
她望着那点可怜的积蓄,就有点心酸。
“墨白,聪聪……该上学了,我……”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半句,“我们,毕竟不是真夫妻,你已经尽了丈夫的义务,我却没有尽妻子的义务。”
江墨白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沈静姝回避了他的视线。
夜深了。
寒风在窗外呜咽,像困兽的嘶吼。
聪聪蜷缩在江墨白用破棉絮和旧衣服堆出来的小窝里,终于沉沉睡去。
他年纪还小,还不知什么是愁,白天有隔壁王婶婶陪着,晚上又有爸爸妈妈陪着玩耍说话。
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睡着的小脸上还带着笑。
豆大的灯苗在灯盏里摇曳。
沈静姝披着衣服坐起来,拿出那个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残留着不知何时蹭上的机油污渍。
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本子上,是一件件衣服样式,有裙子、裤子、衬衫……各种各样。
其实在很久以前,她还有过一个奢侈梦想。
把纸上画出的衣服做出来,做给大家穿。
她一直觉得现在人们穿的衣服形状和颜色太单一了。
不是灰色,就是蓝色,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蓝灰色的海洋。
其实在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妈妈穿的是形制精美的旗袍。
她也有好几件蕾丝边的小裙子。
她脑海里还有更多的,样式颜色更新奇漂亮的衣服。
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一些小生意,那她是不是可以……把本子上的这些衣服做出来,卖出去?
铅笔头短得几乎捏不住,但落在粗糙的纸页上,却流淌出灵动的线条。
一件件衣服在光影下诞生:给聪聪的棉袄,在圆鼓鼓的衣角设计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贴小熊;
女式的棉袍,摒弃了臃肿的直筒,在腰间勾勒出柔和的曲线,领口点缀着盘成梅花的布扣;
甚至还有一件男式夹克,在肩线和袖口做了利落的拼接设计……
她的手指关节因为冻疮和劳作而肿大变形,布满了裂口和茧子,可笔下的世界却细腻而充满生机。
这是她贫瘠生命里唯一能抓住的光,是绝望深渊中,她倔强地为自己点起的一盏微弱的灯。
她画得太过投入,连灯苗贪婪地舔舐着所剩无几的灯油,将她的影子在斑驳掉漆的墙上拉得忽长忽短,都浑然不觉。
……
办公室的窗户刚上过漆,天空一样的蓝色,散发着奇异的味道。
蒋伯封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混沌的风雪世界。
手里的茶缸正冒着徐徐热气。
他派出去的老张刚刚回来,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
“厂长,沈同志今天……去了城南那个缝纫社接零活。
管事的嫌她手脚慢,说耽误了她接大活,扣了她一半工钱。
沈同志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走路……看着不大稳当。这雪太大了,路不好走……”
老张的话像细密的针,一根根刺进心里。
他仿佛能看到沈静姝苍白着脸,抱着那点可怜的工钱和口粮,在肆虐的风雪中蹒跚独行的样子。
那单薄的身影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风雪吞噬!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恐慌。
他再也无法待在温暖的办公室里。
蒋伯封把茶缸子一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厚呢子大衣,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诶厂长……”
黑色的吉普车像一头困兽,在厚厚的积雪中咆哮着、挣扎着前行。
车灯的光像是一把劈开风雪的宝剑。
蒋伯封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风雪模糊的道路。
终于,在那条通往沈静姝家筒子楼的岔路口,昏黄的车灯光晕边缘,他捕捉到了那个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摇摇晃晃的身影!
沈静姝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每一步都陷进深深的积雪里,又费力地拔出来。
她佝偻着背,双臂紧紧环抱着胸前一个破旧的布包,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狂风吹乱了她的短发,单薄的旧棉袄在风雪中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走得很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刮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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