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旧地重游
休养了几天，聪聪的病好了，但变得有些黏人，晚上睡觉总要妈妈抱着，摸着妈妈的头发才睡得着。
夜里还会惊醒好几次。
聪聪病的这几天，沈静姝白天强打着精神打理生意，晚上守着儿子，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下巴更尖了，眼下的乌青怎么也遮不住。
蒋伯封又变成了每天都来，只是时间不固定了，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傍晚。
来了也不进店，就在门口站着，或者靠在车边抽烟。
李春花出去跟他说过几次，说静姝姐不想见你。
他也不争辩，就点点头，站一会儿，留下些水果、点心或者小孩子玩的玩具，然后开车离开。
这天傍晚，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沈静姝想着，这个时间不会有生意了，让李春花他们先回家，正要关门，远远地就看见蒋伯封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推门进了店。
“静姝。”他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沈静姝看见他掉头就走。
蒋伯封走到裁剪台前，看着她瘦削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里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拧着似的难受。
“我们谈谈，行吗？就谈一次。”
“没什么好谈的。”沈静姝的声音平淡无波，“手续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办一下。”
蒋伯封沉默了一下，忽然一把拉住沈静姝的手，就要把她往店外拽。
沈静姝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蒋伯封看着她，眼神里有种沈静姝看不懂的固执和痛楚，“就今天，就现在，去了之后，你要是还坚持离，我……我签字。”
“你疯了吧？这个时间，我跟你去了，聪聪怎么办？他这几天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没我不行的！”
“我让老张过来！”
沈静姝一把甩开他的手，正要拒绝，可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眼中那股近乎绝望的执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去跟聪聪说一声，等老张来了我再走。”
老张来得很快，不光人来了，手里还拿着几本小人书。
聪聪跟张叔叔又很熟悉，并不排斥。
沈静姝跟聪聪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蒋伯封的车。
车子没在城里开，而是直接驶出了市里，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
开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了，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田野、土坡、远处低矮的村庄……
沈静姝的心猛地一跳，眸光微颤。
她认出这条路了。
这是去往她当年插队那个村子的路，也是蒋伯封的老家。
她猛地转头看蒋伯封。
他紧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车厢里一片沉闷。
沈静姝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混杂着苦涩和甜蜜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吉普车终于停在一个荒僻的村口。
蒋伯封熄了火。
不远处传来犬吠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莎莎声。
他先下了车，绕过来给沈静姝开门。
“来这干什么？”
沈静姝下了车，声音有些发紧。
晚风吹起她的头发，
“看看。”蒋伯封，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走吧。”
他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沈静姝挣了一下没挣开，被他半拉着往前走。
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比以前更粗了些，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墨蓝色的夜空。
几间土坯房歪歪扭扭地立着，大多黑着灯，只有一两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他们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往里走。
这么多年过去，沈静姝已经对这里有些陌生了，蒋伯封却非常熟悉，绕过几个弯，在一片破败的院落前停下。
院子里的土墙塌了半截，屋门歪斜着，窗户纸早就烂光了，只剩下黑窟窿。
“还记得这儿吗？”
蒋伯封松开她的手，指着那破屋子，“当年知青点的厨房，那会儿你总抢着去烧火，因为能偷烤个红薯填填肚子，或者蹭点锅底的热水洗头。”
沈静姝没说话，心里却算算涩涩的。
她当然记得。
冬天里，围着灶膛那点暖乎气，听着柴火噼啪作响，就着那点火光，看看以前从港城那边传过来的武侠小说，是她仅有的快乐时光。
蒋伯封又拉着她往院子后面走，那里有一个早就干涸了的洼坑。
“这儿，那年夏天下雨涨水，成了个水塘子，你逞能非要过去，结果脚下一滑，摔进去了。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浑身湿透，脑袋和手脚都受了伤，还嘴硬说没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一点点地揭开沈静姝过去那段还算无忧无虑的记忆。
她想让他别说了，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蒋伯封转过身，面对着她，夜色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静姝，”他哑声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恳求，“这段路，现在开车，只用四个多小时了可当初，我走出这个村子，走了整整四年，你走了六年。”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得很近，一时间，他体面的衬衫，笔挺的西裤好像都变成了过去的洋布褂子，补丁叠着补丁。
他又好像变回了当初那个让她心动的少年。
“我知道，我妈混蛋，我也不是东西，我们母子俩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放屁……”
蒋伯封声音哽咽了一下，“我应该放你自由，我应该再也不来打扰你，可我就是放不下！我他妈离不开你！”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眼底已然猩红一片：
“如果能回到过去，回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宁愿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厂子、职务、城里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最后的话已经带着绝望的哭腔。
蒋伯封已经哭了，这个八尺多高的男人，铁打般的硬汉，这会儿竟哭的像个孩子。
沈静姝的眼泪也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一直强撑着的、用愤怒和冷漠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被他这番话彻底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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