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撇清关系
王越领兵北渡黄河之事,最先传到身在大同的张延龄耳中。
张延龄一早就派人盯着,那边一有情况发生,第一时间他就获悉了。
其实王越刚出兵河套那会儿,张延龄就敏锐地意识到,王越不可能只是为了把大明的西北防线前移,会冒着被朝中人攻讦的风险跑去经营河套,做长期投入的无用功。
王越煞费苦心在河套腹心地区筑城,必定是营造出固守的假象,为下一步出兵草原做准备。
至于之前不断跟朝廷讨要钱粮,看起来很无耻也很无礼,更多是王越想以此营造出一种“我兵马和粮草都未齐备,暂时不能出兵草原”的印象。
王越是个狠人,他真有心出兵,带领几百人马照样敢跃马漠北。
“二公子,现在形势对您很不利。”
覃云把消息带了过来,脸色很着急,“按照之前制定的战略,我军从此往北过猫儿庄,直插威宁海,中途会有五六天行军时间……如今鞑靼人并没有在威宁海设立营寨,按照预定计划北上,基本难以遇到鞑靼主力……”
知道张延龄要从大同镇直接出兵的人不多,覃云算是一个。
因为张延龄需要调派一路人马配合他行动,覃云虽然以前没有实际带兵和打仗经验,但经过两年相处,已经属于张延龄手下比较能委以重任的一个。
这也跟张二公子年岁太轻,在朝中显山露水的机会不多,想要取得别人完全的信任不容易有关。
覃云跟张延龄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神通,毫不犹豫便会听从他的调遣。
别人可就不一样了……
对张延龄都不怎么熟悉,就算你是外戚国舅,可以拿出好处收买我们,但你如何让我们完全信服?
之前张延龄带兵到南京整那么一出,就是为了让大明的武官相信,跟着他的确有肉吃,也借此在军中建立起一定的威望,为下一步出兵草原做准备。
不是说你有好的火器,将士们就会完全听从你的。
相比于张延龄,别人对于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王越更为信任,甚至很多人都为自己未能跟着王越到延绥而感觉遗憾……
这就是当下张延龄面临的最大问题。
别人不信任他能建立平定草原的功业。
如果他带一路孤军北上,谁敢完全信任他,把生命交托给他?
这也是他放出王越这头猛虎,先行出兵草原的重要原因……
先让王越去试试水,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然后张延龄再寻找机会,来个悄无声息带兵北上,这样跟着他张二公子打仗的士兵就会觉得,王越那边才是平草原的主力,而他们是跟着去混战功且相对安全的。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反客为主。
张延龄道:“趁着寒冬到来前出兵,乃我之前制定的备选方案之一。如今北方气温已经很低了,如果那位曾经的威宁伯能所向披靡,建立不世功业,不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境况么?
“如此一来,陛下文治虽还未见到,武功先有了,试问朝中还有谁敢对陛下不服?推行改革也会轻松许多!”
覃云闻言略微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张延龄心态会这么好,明明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只需要跟在王越身边,轻轻松松就能赚取军功,偏偏张延龄躲在大同镇,不动如山,且在听说王越出兵后依然能如此坦然面对……
就这心态,远非一般人能及。
张延龄笑道:“带过来的工匠,现在还在日夜赶工,为的是多造些火器出来。等战事结束,军工厂以及这套加工火器的工艺会留在大同,工匠们就地取材,供给西北官兵……”
覃云摇头道:“人心思归,工匠们似乎并不太乐意留在大同。”
张延龄笑道:“无妨,无妨,给予厚禄便可……不愿留下的,可以回京师当差,而留下的除了可以领取高额奖励外,还可以当军工厂的管事,充当师傅带出批新工匠来。”
“二公子,靠目前纸面上的实力,就算大同这边造出再多火器也于大局无益。”覃云为难道,“先前京师铸造的火炮,基本都归到王军门那边了,我们这边可没有重火力支援。”
之前张延龄造出的新式火炮,都被王越拉走了。
王越非常喜欢大块头的武器,可能是觉得新火炮对鞑靼人的压制更大,几乎是放弃了部队的机动性,选择了火炮加持,为的就是在鞑靼人来袭时做到对骑兵的压制。
这样就算打不赢,也能保证不会输,就算进兵和退兵速度相对慢一些,也能确保阵地战时有绝对的优势。
再加上新军装备的各种燧发枪,让王越觉得,这比他在成化年间进行的多次对鞑靼的战争,条件可说是好太多了,他从来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以前威宁海之战全靠偷袭,这次直接带着大军,正大光明进入草原,威逼鞑靼王庭,看看鞑靼人能奈我何!
具体战略也是靠张扬,把鞑靼人激怒,让其主动来寻战。
既然放弃了机动性,最好就是打防守反击,利用鞑靼人的愚昧无知,不知道大明改进了火器,仍旧采用以往的战法与大明在开阔的草原上决战,如此一来王越麾下的火炮不就体现出价值了么?
张延龄道:“我们跟王威宁采用的是两种不同的作战方略。他是大军团作战,注重炮火覆盖,保证正面交战时火力压制,但放弃了机动性;而我们采用的是轻兵而出,以装备火枪的骑兵的机动性,来保证自身进退自如。这也符合我们隐身暗处、伺机而动的特点。”
“卑职明白了。”
覃云到底有些头脑。
既然张延龄推王越出来当幌子,躲在暗处的这路人马数量就无需太多,加之无需专门的民夫运输火炮,机动性方面将得到充分保障,可以避免跟鞑靼人的主力交锋,只需要不断地迂回穿插,让鞑靼人疲于应付……
只是这让覃云很纳闷儿。
这到底是骚扰作战,还是说去平定草原?
怎么听起来不像是要建立封狼居胥的伟业,而是打算偷一把就跑的节奏?
“那……二公子,我们几时出兵?”
覃云请示道。
张延龄笑道:“再等等。”
覃云道:“马上就是冬月,天已经凉了,等下了雪,道路更不好走。出了边关,我们对道路又不是很熟悉,草原上气候多变,一旦遇到恶劣天气,只怕会让我们陷入极大的被动。”
张延龄道:“总得等西边有了声响,把鞑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后,我们再出兵吧……这次我们主打一个捡漏。最好是被人轻视,让人觉得,我们不过是去骚扰一番,蹭些功劳即可,后续我会给他们来个大的。”
“是。”
覃云嘴上应着,心里却带着很大的疑虑。
光靠目前张延龄麾下的人马,除了之前带去南方的那一千新军护卫外,还调了部分京营兵跟随,再加上一些辎重兵,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出头,其中真正战兵可能连二千人都不到。
就这么一路人马,去投奔王越,可能人家都嫌弃你数量太少,不顶事。
居然还想自己单开一路,平定草原?
张延龄道:“是时候宣扬一下那位威宁伯的威名……我准备给陛下去封上奏,参劾其不听号令!”
“您……要参劾王军门?”
覃云很意外。
他不是你们张家扶持的么?现在参劾他,就算是王越取得战功,岂不是也不会领你们张家的情?
张延龄道:“得造下舆论,这时候,很多事不能用常理揣度!”
……
……
王越出征的消息,传到京师,为朱祐樘所知。
朱祐樘听说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他都没打算把这件事跟朝中大臣商议……似乎要让朝臣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控,至于王越是否真的进军草原并不重要。
“去问问岳父的意见吧。”
朱祐樘一如既往地对岳父表达了信任,这次他直接让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前去请教,“记得跟岳父说,朕已知晓王越的举动,且延龄已跟朕预警过。王越此番北上,就算取得一定成绩,但距离平定草原的目标依然很遥远。岳父若有意见,可由你直接转达。”
“是。”
覃昌心下也在琢磨。
难怪陛下不想跟朝中大臣商议,原来早就算准了王世昌会来这一招,心里有所提防……似乎是陛下跟那位小国舅私下商议后得出的结论?
且还认定王世昌此番北上不会取得成绩?
……
……
当覃昌见到张峦时,距离他出宫已近两个时辰。
覃昌与张峦在一处东华门外一处宅院相见,这里是皇室私产,乃皇帝免费提供给朝中大臣居住的宅邸,致仕后就会归还。
之前有官员回乡,这宅邸就空了下来。
宫里有专门的职司太监照料,所以这里的一切随时都可以使用,覃昌便做主在堂屋摆了一桌,大概意思是通过宴请的方式,让张峦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尊敬和推崇,借机巴结。
由不得覃昌不这么做。
因为覃昌现在深切地感受到,皇帝不但在朝政上依赖张家父子,就连军队事务似乎也以张家父子的意见为先……
照这形势发展下去,张家父子迟早会成为朝中独一档的势力。
先不论朝中大臣跟张家父子的关系如何,至少他们内臣,得仰张家父子的鼻息求存。
如果再让张延龄配合王越把草原给平定,甚至让张延龄独领功劳……
那时朝中的局势,覃昌简直都不敢想象。
“覃公公如此客气作甚?我都不好意思了。”
张峦大老远而来,本来心情很烦躁,但见覃昌又是设宴又是屏退下人,心中一突,脸色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以为覃昌要跟他商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覃昌道:“张先生,乃陛下委派咱家而来。”
“有事到府上说多好?为啥要在这里呢?”
张峦环视一圈,问道。
“这不是贵府见不到您人么?谁去拜访,能得一见呢?”
覃昌笑着问了一句。
张峦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避事不出,导致连皇帝想见他一面都难,就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这引得覃昌这个内相稍微有些不满,所以在此设宴点醒他。
张峦连忙谦虚地道:“覃公公可以派李公公登门,我听到消息自然就会赶回去,哪里敢劳动您的大驾?”
“有些事,还是咱家亲自来为好……咱们在先皇时就熟悉,算是老相识了,更好说话些。”覃昌笑着请张峦坐下,随后给张峦斟上茶。
张峦没有再回绝,正好急着赶路他有些口渴,伸出出拿起茶杯,大咧咧喝了一口,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覃昌的礼数。
……
……
等二人坐定。
覃昌把当下西北发生的事如实说了出来。
这可把张峦吓了一大跳。
“啥?王世昌真敢带兵北渡黄河?果然之前进驻河套就是个幌子,目标还是鞑靼人……哼,之前我就觉得王世昌没安好心。”
张峦道,“对于他擅自出兵之事,之前我就上奏陛下,参劾过他了,现在看来,力度还不够啊!”
覃昌笑道:“你们父子还真是齐心协力。”
张峦皱眉问道:“啥意思?”
“是这样,令郎……也就是小国舅,人在大同,也上了一道参劾王世昌的奏疏。”覃昌道,“乃是指责其擅自出兵,有不尊号令之嫌。”
“咦?”
张峦惊诧地自言自语:“王世昌不是最喜欢听吾儿的意见么?原来他们闹掰了?呵呵!吾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真是稀奇。”
覃昌问道:“听您话里的意思,那位王侍郎脱离了原本的作战方略,想自行完成对草原的战争?这……会不会对之后计划有影响?”
他故意不把皇帝的交待说出来。
就是想试探一下张峦对这件事到底知晓多少,同时想从张峦嘴里,套出皇帝和张延龄早就商量好却不告诉他的绝对机密。
“什么计划?”
张峦先开口问询。
“就是……平定草原的作战计划啊……难道先生未跟陛下商议清楚吗?”
覃昌好奇地问道。
张峦眉头紧锁,摇头道:“之前倒是与李公公提过,陛下有意要完成太祖、太宗荡平草原,迫使北疆蛮族臣服的伟业,本来制定的是来年开春时节出兵,现在王越突然闹这么一出,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您……竟不知情?”
覃昌疑惑地道,“会不会……前线突然失控了呢?”
张峦不以为然地道:“王世昌可是大能人,对北方游牧民族用兵还没失败过,朝中真正能控制他的有几人?
“之前训练新军时,他倒是时常问询吾儿的意见,不过那时候他尚未到西北领兵。现在他羽翼丰满,怕是指望不上了。”
覃昌急忙道:“要是被朝臣知晓,王越未经任何人同意就擅自出兵的话……”
张峦颇感意外,连忙问道:“朝中人尚且还不知吗?”
“暂且不知。”
覃昌如实回答。
“其实我倒是能理解王世昌……”
张峦感慨道,“如同当年威宁海一战,他不也是自行筹谋便果断出兵,取得滔天之功?不过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西北前线军将有其自己的理解,无可厚非!既然朝廷委任其为总制官督军,自然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覃昌道:“您不觉得他操之过急?”
张峦摇头道:“王世昌就这么个性格。如今他年华老去,为了完成昔日未竟之功业,岂会在意别人的想法?不过……胜了一切好说,若败了恐怕有得他好受!若损兵折将,失去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杀敌的数量又不够……自会有人与他计较!”
“不知您有何意见?”
覃昌赶紧问询。
张峦起身道:“覃公公,请恕在下无法在这里饮宴……一则不能喝酒,二来没那心情……我得回去再写一道参劾王世昌的奏疏,与他划清界限!以后他西北取胜与否,或是否建功立业,与我无多大关联。”
“咦?不是您举荐王越的么?怎么突然要撇清关系了?”
覃昌起身问询。
张峦笑着道:“覃公公,我从来没举荐过哪位大臣……除了徐阁老,我可能跟陛下提了一嘴!除此之外还有谁呢?暂时想不起来了,总归是……王世昌出任兵部侍郎以及三边总制,皆非出于我手。
“故此,王世昌的功过是非,我不想掺和!让那些言官参劾他的时候,不要往我身上联系就好。”
覃昌道:“王越出征草原,建立功勋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好歹他也曾百战百胜,草原上的部族畏他如虎,未战先怯,说不一定真有可能横扫大漠,登临瀚海。”
“是吗?”
张峦脚下已在往门口走,闻言摆摆手,笑着道,“那我预祝他旗开得胜!如果真凭他一人之力就能平定草原,还有我父子什么事?正好我家延龄不用上前线,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哈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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