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7章渔村暗影
夕阳将吴淞口的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阿贝撑着乌篷船,哼着不成调的渔歌,正准备收网返家。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也划破了她连日来心底那丝莫名的涟漪。自从那日遇见那个叫齐啸云的“城里少爷”后,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尤其是贴身戴着的半块玉佩,这几日似乎格外温润,偶尔甚至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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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淞口的傍晚,总带着一股咸腥而安宁的气息。
晚霞如火,烧透了半边天,又将漫天绚烂的色彩倾倒进波澜不惊的海湾里。海水被染成了暖融融的橙红色,随着微波荡漾,碎金一般闪烁着。远处的渔船三三两两开始归航,帆影点点,拖出长长的波纹。海鸥盘旋着,发出清亮的鸣叫。
阿贝站在自家那艘有些年头的乌篷船头,利落地收着最后一网鱼。她穿着粗布缝制的短褂和阔腿裤,裤脚挽到膝盖,露出晒成健康小麦色、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腿。海风拂过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带来凉爽的湿意。
“嘿哟!”她轻喝一声,双臂用力,将沉甸甸的渔网拖上船板。网里银光闪烁,鱼尾噼啪乱跳,收获颇丰。她抹了把额角细密的汗珠,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今天的收成不错,明天赶早市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阿爹的药钱又能凑上一些了。
她拿起竹篙,熟练地调整着船头方向,准备返航。嘴里无意识地哼唱着从村里老人那儿学来的、不成调的古老渔歌,歌声随着海风飘出去老远。
船桨一下下划入水中,发出规律的“欸乃”声,打破了黄昏海面的宁静。
可阿贝的心,却不像这海面一样平静。
这几日,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难以平复的涟漪。
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几天前,那个突然出现在渔村的“城里少爷”。
齐啸云。
她还记得他那双眼睛,不像村里那些后生那般直白憨厚,而是深邃得像这夜晚的海,里面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他穿着挺括的白色西装,站在那里,就跟这渔村格格不入,像是一幅水墨画里突然闯入的西洋油彩,突兀,却又……莫名地吸引人的视线。
他问路时的语气还算客气,但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还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小小的吴淞口做什么?真的只是迷路了?
阿贝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城里来的少爷,跟她一个打渔的女儿,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是偶然相遇,日后想必再无交集,想他作甚?
然而,胸口处传来的一丝微弱的暖意,却让她无法彻底忽视那份异样。
她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粗布衣裳,按在了胸前贴身佩戴的那半块玉佩上。
这玉佩,从她有记忆起就跟着她。阿爹阿娘说,是在码头捡到她时,她怀里就揣着的。玉质很好,触手温润,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她看不懂是什么),只是可惜只有半块。阿娘用红绳编了络子,给她贴身戴着,说是保平安,也是她身世的唯一凭证。
以往,这玉佩总是带着一丝凉意,贴着皮肤很舒服。可自从那天见过齐啸云之后,这玉佩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偶尔,会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暖意,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转瞬即逝,却真切地存在过。
是错觉吗?
阿贝蹙紧了眉头。她不是个心思细腻、喜欢胡思乱想的女孩,常年跟着阿爹出海打渔,让她养成了爽利甚至有些泼辣的性子。可这玉佩的异常,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齐啸云,像两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原本简单明快的生活里。
“阿贝——!回来吃饭咯——!”
岸上传来阿娘熟悉的呼唤声,中气十足,带着渔家妇女特有的敞亮。
阿贝精神一振,立刻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扬声应道:“哎!就来!”
她加快动作,撑着船靠向岸边那熟悉的、亮起昏黄灯光的小屋。
船刚靠稳,系好缆绳,阿贝拎起装满鲜鱼的鱼篓,跳上岸。莫老憨的妻子,阿贝的养母莫林氏已经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鱼篓,嗔怪道:“怎么又这么晚?天都快黑透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多不安全!”语气里满是关切。
“今天鱼群好,就多下了两网。”阿贝笑嘻嘻地挽住阿娘的胳膊,“阿爹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喝了药,下午还出来坐了会儿,说是胸口没那么闷了。”莫林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女儿被海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心疼地帮她理了理头发,“快进屋洗手吃饭,做了你爱吃的咸鱼煲。”
低矮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堂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莫老憨披着件旧外套,坐在桌边,正在编补渔网,看到女儿进来,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回来了,累了吧?”
“不累,阿爹。”阿贝洗了手,坐到桌边,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小碟难得的炒鸡蛋,心里暖融融的。那些关于玉佩和陌生少爷的疑惑,在这一刻被家的温暖暂时驱散。
吃饭间,阿贝说起今天卖鱼的价钱,又说起村里谁家要办喜事,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莫老憨夫妇听着,不时插上两句,屋子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然而,细心的阿贝还是发现,阿爹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偶尔会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发呆。
“阿爹,怎么了?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阿贝放下碗筷,担心地问。
莫老憨回过神,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这两天,村里好像来了些生面孔。”
“生面孔?是收鱼贩子吗?”阿贝不以为意。吴淞口靠近上海,时常有城里人来收鱼,或者有些跑单帮的货郎。
“不像。”莫老憨压低了声音,带着渔民特有的警惕,“那些人,不像是来做生意的。穿着打扮不像乡下人,也不像一般的城里人,眼神……有点凶。在村里转悠,也不打听什么事,就是到处看,尤其是……尤其是靠近咱们家这边。”
莫林氏也放下了筷子,脸上露出担忧:“他爹,你说……会不会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阿贝心里猛地一沉。
她明白阿娘未尽的话是什么。会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冲着她那不明不白的身世,冲着她身上这半块玉佩来的?
十六年了,自从阿爹阿娘在码头捡到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只说是远房亲戚过继来的孩子。就是怕她的亲生父母是非富即贵,或者……是惹了麻烦的人家,会给她、给这个家带来灾祸。
难道,平静的日子,真的要到头了吗?
阿贝下意识地又握紧了胸前的玉佩。这一次,玉佩清晰地传来一阵温润的暖意,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持续地熨帖着她的皮肤。
这感觉,非但没有让她安心,反而让她心底升起一股更大的不安。
她想起齐啸云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和那些突然出现在村里的“生面孔”,有没有关系?
“没事,阿爹阿娘,别自己吓自己。”阿贝强压下心头的悸动,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可能就是城里来的闲人,看看风景罢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她重新拿起筷子,给阿爹阿娘夹菜,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
但内心深处,一股隐忧如同逐渐弥漫的海雾,悄然笼罩了她。
夜色渐深,渔村陷入了沉睡,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
阿贝躺在自己小屋的木板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将那半块玉佩从颈间取下,握在掌心,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温润的玉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的花纹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清晰了些。
那暖意,依旧若有若无地存在着。
这玉佩,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个齐啸云,又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村里那些神秘的“生面孔”……
阿贝将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对未来,产生了一种模糊而又强烈的恐惧与……期待。
她知道,有些东西,可能真的要改变了。
而在距离莫家小屋不远处的海边礁石后,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然隐没在黑暗中,低低的交谈声被海风撕碎:
“……确定是这家?”
“嗯,观察两天了,那女孩差不多年纪,身上……好像有玉器。”
“……再确认一下,别打草惊蛇。主子吩咐了,要‘干净’。”
“……明白。”
海风呜咽,将这不祥的低语吹散,仿佛从未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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