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假如大家在一个门派
玄天宗，凌霄殿偏殿。
气氛肃穆，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清虚真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眼神却略显复杂。下方，站着以少掌门为首的几位核心长老，以及被特意传唤来的盛知音、慕白羽（作为友宗代表列席）、程千机、石猛等人。连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刑罚堂首席厉长老，今日也板着脸立在清虚真人身侧。
“咳，”清虚真人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少掌门身上，“近日，各峰执事及多位长老联名上书，反映宗门内部……风气问题。言及部分弟子，尤其是某些……嗯，颇具影响力的弟子，行为举止，有失体统，带坏了宗门风气。此事，你可知晓？”
少掌门闻言，眉头微蹙，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肃然道：“回禀师尊，弟子略有耳闻。然，所谓‘有失体统’，标准为何？若指弟子们修行之余，略有放松，似也无可厚非。宗门律例，对此并无明文禁止。”
厉长老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放松？岂是略有放松！凌云峰弟子程千机，上月于讲法堂外，公然开设赌局，赌哪位长老的法袍先被灵鹤叼走！引得数十弟子围观下注，成何体统！”
程千机脖子一缩，小声嘟囔：“那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再说，厉长老您不是赢了三块上品灵石……”
“放肆！”厉长老须发皆张，怒目而视。
清虚真人摆了摆手，示意厉长老稍安勿躁，又看向另一位负责内务的长老。
那内务长老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还有石猛。前日，他将演武场西侧那片千年铁木林，当成了练习靶场，说是要测试新悟出的‘震荡波’，如今那片林子……只剩木桩了。那是宗门景观啊！”
石猛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俺赔！俺去后山砍更好的木头来补上！”
内务长老哭笑不得：“那是千年铁木！岂是后山寻常树木可比？！”
清虚真人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程千机和石猛，最终却落在了看似最不可能惹事的盛知音和慕白羽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启齿：“还有……知音，白羽。”
盛知音和慕白羽皆是一怔，不明所以。
清虚真人斟酌着用词：“你二人……于听竹小苑论剑，本是好事。但……动静是否稍大了些？前夜那场‘冰魄清辉映星河’，剑气冲霄，寒霜覆盖半座山峰，引得护山大阵自动激发，巡夜弟子以为外敌入侵，敲响了警钟……此事，已在低阶弟子中传为‘仙侣显圣’，影响……颇为深远。”
盛知音：“……”
慕白羽：“……”
程千机在一旁憋笑憋的肩膀耸动，被石猛狠狠瞪了一眼。
少掌门上前一步，拱手道：“师尊，诸位长老。程师弟、石师弟行为确有不妥之处，弟子定会严加管教。然，盛师妹与慕兄乃正常切磋，引动天地异象，正说明其修为精深，于宗门弟子而言，亦是激励。若因此便加以约束，未免因噎废食，恐寒了弟子们积极向上之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认真：“况且，据弟子观察，宗门风气之‘散漫’，根源并非在于个别弟子行为，而在于缺乏有效的、制度化的引导与规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绝非良策！”
众长老面面相觑，连清虚真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少掌门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从袖中取出一枚厚厚的玉简，朗声道：“弟子不才，近日结合世俗王朝吏治管理、上古宗门遗训以及现代……呃，是一些奇思妙想，草拟了一份《玄天宗弟子日常行为规范及综合素质提升纲要（试行版）》，请师尊与诸位长老过目！”
玉简被灵力激发，在空中投射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
第一章：仪容风纪
·第1条：弟子于宗门公共区域，需着标准制式道袍，不得奇装异服。
·第2条：发型需整洁利落，长发者建议束起，不得披头散发，有碍观瞻。
·第3条：飞行法器需按规定路线及高度行驶，禁止超速、飙剑、空中杂技等危险行为。
……
玉简内容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几乎涵盖了弟子在宗门内吃喝拉撒睡、修行娱乐的所有方面，甚至对灵宠的粪便处理都有明确规定！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少掌门这“宏大”的构想震住了。
程千机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这是要我们当鹌鹑吗？”
石猛一脸茫然：“啥是打卡？啥是贡献点？”
盛知音和慕白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慕白羽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似乎在确认是否符合“标准制式”。
厉长老眉头紧锁，似乎在认真考虑其中的可行性。内务长老则眼睛发亮，觉得某些条款（如爱护公物）深得他心。
清虚真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纲要》颇为详尽。”
“然而，是否过于严苛？修真之人，贵在自然随心，若条条框框过多，恐束缚弟子天性，反而不美。”
少掌门立刻反驳：“师尊！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宗门弟子数量日益增多，良莠不齐，若无统一规范，如何凝聚人心，提升整体战力？”
“此《纲要》并非扼杀天性，而是引导弟子将精力用于正途，于规矩中方能获得更大的自由！且试行之后，可根据反馈不断调整优化。”
他言辞恳切，目光炯炯，充满了改革家的激情。
清虚真人看着自己这位在某些方面执着的可怕的弟子，又看了看下方表情各异的众人，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是你一番心血，便先在凌云峰试行三月。”
“由你全权负责，厉长老从旁监督。若效果良好，再考虑是否推广全宗。若引起众怒……你自行善后。”
“弟子领命！”
少掌门精神大振，仿佛接到了无比光荣的使命。
于是，一场由少掌门主导的、旨在“整顿风气、提升素质”的宗门“整风”运动，就在凌云峰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凌云峰的弟子们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规矩”。
卯时初，天刚蒙蒙亮，刺耳的钟声便准时响起。
所有弟子，无论是否情愿，都必须睡眼惺忪地赶到广场，在值班长老（通常是黑着脸的厉长老）的注视下，演练那套早已烂熟于胸的基础剑诀。
程千机好几次试图蒙混过关，都被眼尖的厉长老揪出来单独“加练”。
“风纪纠察队”成立了，队员臂缠红袖标，神情严肃，日夜巡逻。看到有弟子道袍穿戴不整，上前纠正。
看到有灵鹤随地排便，记录在案并通知其主人清理；看到程千机和人交头接耳，立刻警惕地上前询问是否在开设赌局……程千机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囚犯。
石猛最痛苦的是“静修时段”。
他精力旺盛，戌时正是他活动筋骨的好时候，如今却被要求待在洞府里，开启隔音禁制，简直浑身难受。
有次他实在憋不住，半夜偷偷溜到后山想练练锤法，结果被巡逻的纠察队逮个正着，罚去灵兽峰清扫了三天灵禽粪便。
连盛知音和慕白羽都受到了影响。两人论剑不得不转移到宗门划定的、布有强大隔绝阵法的“专用切磋区”，虽然避免了扰民，但总觉得少了那份与天地自然交融的畅快感。
少掌门却干劲十足。
他每日处理完宗门事务，便泡在凌云峰，亲自检查晨练出勤，审阅纠察队报告，召开“兴趣小组”进度汇报会，忙得脚不沾地。
甚至，少掌门开发了一套复杂的“贡献点计算系统”，将弟子们的日常行为、任务完成情况、小组活动参与度等都量化为点数，定期公布排名。
效果……似乎是有的。
凌云峰的公共区域确实整洁了许多，弟子们飞行也规矩了，大声喧哗的少了。
但整个山峰的气氛，也莫名变得有些压抑和刻板，不少弟子私下抱怨，感觉修行生活失去了往日的随性和乐趣。
程千机更是怨声载道，几次想找少掌门“理论”，都被对方以“数据表明风气正在好转”、“这是为了宗门长远发展”等大道理顶了回来。
终于，在试行期即将结束前，一场意想不到的冲突，彻底引爆了积累的矛盾。
起因是程千机喂养的一只颇为灵性的“寻宝松鼠”，在一次“兴趣小组”活动展示时，因为过于紧张，将少掌门精心准备的一盘用于演示阵法节点的“星辰砂”打翻在地，还撒了一泡尿……
少掌门看着那混合了松鼠尿液的、价值不菲的星辰砂，脸色铁青。
程千机连忙道歉，并表示愿意赔偿。
但少掌门却依据《纲要》补充条款中“蓄意或过失破坏公共/重要物资”条目，不仅要程千机照价赔偿，还扣除了他大量贡献点，并罚他负责清洗整个凌云峰所有公共厕所一个月！
程千机彻底炸了！
“少掌门，你欺人太甚！不就是一点破沙子吗？俺赔你就是！”
“凭什么罚这么重，还要扫茅厕？！这破《纲要》就是个屁！把大家都管成木头人了！”
石猛也忍不住帮腔：“就是！太憋屈了，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做，修个什么真！”
一些平日里也对《纲要》不满的弟子纷纷附和，场面一度失控。
少掌门面对众人的指责，脸色难看，却依旧坚持：“规矩就是规矩！若不严格执行，与废纸何异？！”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一直旁观的盛知音和慕白羽站了出来。
“少掌门，”盛知音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规矩固然重要，但过犹不及。”
“修真之道，张弛有度。如今凌云峰风气虽整肃，却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锐气，长此以往，恐非宗门之福。”
慕白羽也温和开口：“少掌门初心是好的，但这《纲要》或许细节太多，管得太宽。”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给弟子们留一些自在的空间，或许更能激发其潜能。”
连厉长老也皱着眉开口道：“掌门，此法虽严，然确失之僵化。刑罚之目的，在于惩前毖后，而非令人人自危。”
清虚真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现场，他看着激动的人群和面色执拗的少掌门，轻轻叹了口气。
“试行之期将至。”清虚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全场，“此法之利弊，已可见矣。整肃风气有其功，但束缚天性亦为过。”
他看向少掌门：“你的心血，为师知晓。”
“然而，管理宗门，非是管理死物。弟子们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性的人。规矩需有，但更需懂得变通与包容。此番试行，便到此为止吧。”
少掌门张了张嘴，看着师尊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如释重负的弟子们，最终，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玄天宗弟子日常行为规范及综合素质提升纲要（试行版）》，在推行了不到三个月后，正式宣告废止。
消息传开，凌云峰上下发出一片欢呼。程千机更是兴奋地一把抱起他的寻宝松鼠转了好几个圈，差点又打翻东西。
虽然《纲要》被废，但一些好的习惯，比如公共区域的整洁、飞行秩序的规范，倒是保留了下来。而少掌门经过此次“挫折”，似乎也反思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将一切量化和管理，开始更加注重与弟子们的沟通和引导。
夕阳下，程千机勾着石猛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走，石猛师兄，为了庆祝‘解放’，俺请你去坊市喝酒！不醉不归！”
石猛咧嘴一笑：“好！”
盛知音和慕白羽并肩站在听竹小苑外，看着远处欢呼的弟子们和天边绚烂的晚霞。
慕白羽轻声道：“经此一事，少掌门或许能明白，有些东西，远比规矩更重要。”
盛知音微微颔首，清冷的眼眸中映着暖色的光。
“嗯。”
玄天宗，终究还是那个有着烟火气、有着鲜活灵魂的玄天宗。
而这场短暂的“整风”运动，也成了宗门历史中一段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发人深省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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