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布局已妥,就看殿下敢不敢!
户部。
衙门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书吏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忙碌而寻常的气息。
叶凡正埋首于一摞关于漕运损耗的卷宗里。
手指间夹着的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这时,一个班值走了进来,正在和不远处的同僚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朱老太爷和他儿子已经到了!”
班值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清晰地传入了叶凡的耳中。
“宫里传了旨意,要求我们户部安排他们在京城期间的一切用度,衣食住行全从咱们账上走,务必伺候周到,不能有丝毫怠慢!”
“听说今儿晚上,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亲自在御花园设的家宴。”
叶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原本有些散漫的眼睛,在班值提到“御花园家宴”时,骤然变得深邃起来!
如同两口古井,映不出光。
却仿佛能吸纳一切!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身体微微后靠,倚在了椅背上。
“御花园……家宴……”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幽深,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
也倒映着这数月来,由他亲手推动的这场波澜云诡的暗流和变迁!
“新盐法……”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场看似只是为了充盈国库的拍卖,实则是他抛下的第一块探路石。
果然,盐利之诱,如同照妖镜,瞬间让那些隐藏在地方上,田亩无数的豪绅显出了原形!
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产业,在那一刻,就悄然落入了东宫和锦衣卫的视线,成为了他棋盘上第一批待动的棋子!
紧接着。
便是借着这股清查田亩的“东风”,顺势推出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
这两把刀子,精准无比地捅向了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最核心的利益!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坐不住。
比如杨宪。
这个被陛下信任,被推在前台的干吏,其贪婪和胆大妄为,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杨宪的倒台,是必然,也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唯有扳倒这样一个“标杆”,才能引发足够的震动。
才能将更关键的人物牵扯出来!
因为杨宪一倒,举荐他的刘伯温便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位以刚直和智慧著称的浙东领袖,要么被虎视眈眈的淮西勋贵借此机会彻底扳倒,要么……
就只能更加紧密地依靠皇权,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孤立的一把刀。
去推行那注定要触动无数人利益的新政!
这一切的铺垫,环环相扣。
看似偶然,实则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他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
并非仅仅是为了整顿吏治,充盈国库那么简单。
他真正要看的,是朱标!
是那个性情宽厚仁弱,有时甚至显得有些优柔寡断的太子!
他要借着朱桓这件事——
这块烫手无比,牵扯着陛下旧恩与新仇,国法与亲情,几乎无解的试金石,来彻底锤炼朱标的心性!!
他要看看,这位未来的君主,在面对至亲可能犯下的滔天罪恶时,在面对连他老子都可能犹豫不决的艰难抉择时,究竟有没有那份刮骨疗毒的魄力!
有没有那种为了江山社稷,敢于斩断亲情,挥泪执法的铁腕!
“若连一个外戚朱桓都不敢动,或者处置得拖泥带水……”
叶凡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
“那么将来呢?”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骄横跋扈的淮西勋贵。
那些手握重兵,日渐生出不安分心思的藩王……
若是他们将来生出不臣之心,起兵造、反,他朱标又当如何?
还能稳坐这江山吗?
到那时,以朱标的性子,恐怕只会处处受制,步步退让,最终……
一想到那种可能。
一股冰冷的寒意便从叶凡的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他叶凡,早已将身家性命,将所有的谋划和未来的希望,都压在了朱标身上。
与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船牢牢绑定。
若朱标不成器,若这艘船因为掌舵者的软弱而倾覆,他这位躲在幕后的“帝师”,第一个就要被新帝揪出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死无葬身之地!
他绝不允许自己落得那般下场!
所以,朱标必须成长,必须拥有一个帝王应有的冷酷和决断!
而朱桓,这块他精心挑选,一步步引导至刀下的磨刀石,此刻已经就位。
叶凡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收敛。
重新变回那个看似懒散,只关心账册数字的户部主事。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目光落在空白的纸上。
“局,已经布好了!”
“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
“殿下啊殿下……如今,就看你自己了。”
“看你……究竟有没有这样的魄力,举起这柄名为‘国法’的屠刀,斩下这至关重要的一颗头颅!”
“若你有……”
叶凡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那你我便还有君臣相得的未来。”
“若你没有……”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难测。
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算计!
“那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在这艘大船沉没之前,寻一条……稳妥的退身之法了。”
……
东宫。
子时已过。
烛火摇曳,将朱标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殿壁上,微微晃动。
他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空无一物。
只有一份刚刚由西厂心腹秘密呈上的,誊抄自宫中留底的奏疏摘要。
上面的字迹,如同烧红的铁水,烙在他的眼底,烫得他心头发颤。
“贪墨救灾银粮……”
“杀人夺妻,逼死人命……”
“私设苛捐,殴伤县令……”
每一个字,都对应着白日里御花园中,那个面容白净,举止谦恭,口口声声说着“绝不敢行不仁不义之事”的堂兄——
朱桓!
而这份奏疏的具名,正是奉旨推行新政的刘伯温!
真相如同冰冷的瀑布,兜头浇下!
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冲垮!!
难怪……难怪父皇在家宴上会是那般异常的态度,那般语重心长却又压抑着巨大痛楚的警告!
父皇早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将朱大伯和朱桓请来京城,并非仅仅是为了叙旧。
而是刘伯温的这份奏疏,将这把烧向皇亲的烈火,直接递到了御前!
朱标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住了他!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一边,是国法如山。
是那些被朱桓害得家破人亡的冤魂,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朝廷命官,是正在艰难推行,关乎国本的新政!
若徇私,他如何对得起这太子之位?
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期望?
父皇那句“最恨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之人”的怒吼,犹在耳边!
可另一边……
是朱六九大伯!
是那个在朱家最卑微、最困顿时,拖着病体为祖父祖母操办后事的恩人!
是父皇心底最重的一份人情债!
看着朱大伯那憨厚朴实,对儿子充满骄傲和信任的笑容。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真相大白,朱大伯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如此恶人时,那瞬间崩塌的世界,该是何等惨烈!
那对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将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父皇将人召来,却按兵不动,是否也是在犹豫?在权衡?
这份沉甸甸的沾着血泪的抉择。
难道最终要落到他的肩上?
朱标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他站起身,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烛光将他晃动的身影投在四周,如同他此刻纷乱不堪的心绪。
他想起叶凡那日所言……
老师早就预料到了。
这是在逼他,逼他在这情与法,恩与义的漩涡中,做出一个太子,一个未来帝王,必须做出的决断!
冷汗,不知不觉浸湿了他内里的衣衫。
他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幕,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逐渐萌生的冰冷决绝。
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
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
一个既能维护国法纲纪,又能最大限度顾及父皇感受和朱大伯那份恩情的办法!
尽管,这看起来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夜,更深了。
东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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