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报丧

时老大和时山俩人往镇上去，直奔那家棺材铺。一进铺门，老板见他俩红着眼圈，就知道是家里出了事，没多问，直接领着看木料。

时山指着最里头那副柏木棺材，声音哑着说：“就这个！这料最结实，我娘操劳一辈子，得用最好的，走得稳当。”  选好棺材，俩人又拣办丧事要用到的东西——一沓沓黄纸、一捆捆白蜡烛、不少的白布，还有香、纸钱这些零碎物件，但凡用得上的，都一样不落买齐了。

屋里炕边围着四个媳妇，都在忙着给时老太擦洗身子。人刚走没多会儿，体内污物就顺着裤腿流出来，褥子上沾了些，可四个媳妇谁也没皱下眉——平时娘待她们亲，这会儿哪能嫌脏。

布巾蘸着温水，从时老太枯瘦的脚底板擦起，一点点往上，脚踝、小腿、膝盖，每一处都擦得仔细。

擦洗干净，四人又开始给穿寿衣。这衣裳是时老太早就准备好的，藏青布面绣着暗花，里子是新弹的棉花，说是“走了也得穿得喜兴”。可时老太身子早僵了，还沉得很，四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衣裳穿妥当。

最后，牛氏找了块浆洗得发白的粗白布，要盖在时老太脸上。几人都忍不住再看一眼——老人双眼闭得严实，像是睡熟了似的，半点没遭罪的模样。刘氏凑到炕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人：“娘啊，你这辈子苦够了，这样走也算踏实，没受啥罪，安心去吧。”  话落，白布轻轻盖了上去，屋里只剩下几人压抑的抽气声，连窗外的风都刮得轻了些。

孩子们被李青青领回西院，院里瞬间静了不少。大些的，知道“没了”就是再也见不着太奶了，方才还闹着要糖的劲头全没了，各自从屋里翻出本旧书，坐在炕上安安静静地翻。

小一点的娃却啥也不懂，时美攥着李青青的衣角，扯着嗓子问：“二嫂，阿奶怎么还不起来吃饭呀？”

旁边的安乐刚止住哭，听见时美的话，眼圈又红了，抽噎着说：“太奶……太奶睡了，再也醒不来了。”

时美眨眨眼，似懂非懂，还伸手去拽安乐的辫子：“睡了咋不叫她醒？我肚子都饿了！”

李青青赶紧把时美拉到怀里，声音软乎乎的：“小美乖，阿奶要去很远的地方睡觉，得睡好久好久，不能被咱吵着。咱现在别闹，让太奶安安静静的，好不好？”

时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远在唐县的时雯，自打今儿个天亮起就坐立不安——手里的书怎么看也看不下去；端着碗粥，喝了两口就觉得心口发闷，放下碗靠在炕头，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像丢了啥要紧东西，眼眶也莫名发潮。

翟景明看她这模样，急得难受。早上时雯就说“浑身不得劲，说不出哪儿难受”，他起先以为是怀着身孕累着了，让她躺着歇着，可到了晌午，时雯还是皱着眉，手时不时攥着心口，连话都少了。翟景明实在不放心，赶紧叫家里的伙计去请了老大夫来。

老大夫背着药箱进来，手指搭在腕上，眯着眼摸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时雯的脸色，最后摇摇头，对翟景明说：“放心吧，脉象稳得很，孩子结实，夫人身子也没啥毛病，就是心绪浮动了些。”

翟景明不踏实，往前凑了凑：“可是大夫，她从早上就说心绪不宁，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真不用开点药调理调理？别是怀着娃身子虚，积了啥郁气。”

老大夫笑了笑，拿起笔在纸上写方子，一边写一边说：“孕妇心绪本就容易不稳，许是近来没歇好，或是想了啥心事。既然你不放心，我就开副轻淡的安神方子，就两味草药，熬水喝了，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醒了松快松快，这股子不舒坦就过去了，不碍事。”

写完方子递过去，又叮嘱：“药别熬太浓，温温的喝，喝完让她闭着眼歇着，别让她瞎琢磨事儿。要是明儿还这样，再叫我来看看。”  翟景明连忙应着，送老大夫出门，回头见时雯靠在枕头上，眼神发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听见没？大夫说没事，等会儿熬了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时雯点了点头，却还是抬手按了按心口。

大年初一的晌午，黑石县县衙门口正飘着碎雪，衙役们裹着棉袄倚在门边闲聊，突然见个后生跌跌撞撞跑过来，身上的棉裤沾着泥雪，手脚冻得通红，连下马都费了劲，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

“嘿！大过年的瞎闯啥？没瞅见这是县衙吗！”  衙役上前呵斥，刚要伸手拦，就见后生哆哆嗦嗦攥着衣襟，牙齿打颤：“别、别拦……找时大人！我是时家老家来的，有、有急事！”

衙役一听是“时家人”，立马收了脸色。忙伸手扶着后生胳膊：“快进来快进来，冻成这样！”  直接把人引到衙门后院，交给看门的小厮：“赶紧先领去暖和地儿，是时大人老家来人，说有急事。”

刚巧时义路过，一眼瞅见那后生眼熟，走近了一看：“时九？你咋跑这儿来了？”

时九一见时义，憋了一路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哽咽着说：“……老夫人、老夫人没了！”

“啥？”  时义猛地愣在原地，手里攥着的账本“啪”掉在地上，反应过来后赶紧冲小厮喊：“把人带去我去书房，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小厮麻利地应着，扶着时九往书房走。

时义快步去寻时满、时海和天明，一听说老家来人了，还说有急事，忙跟着时义往书房赶。

进了书房，时九正蹲在炭火盆边烤手，手里捧着小厮递来的热水，脸色总算缓过来些。一见时满四人进来，“扑通”就跪了下去，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大少爷……老夫人没了！”

“啥时候的事？”  时海抢着上前扶他，声音都发颤。

时九哽咽着答：“腊月二十八……晌午饭刚要开，老夫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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