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难产
翟府
翟父捏着账本手反复摩挲着“税粮”那栏墨迹,管家垂着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佃户交来的六成收成堆在库房,可扣去给官府的份额,纸上的数字竟不足去年一半——他家早和族里当官的出了三服情分,免税的好处半分沾不上,如今望着窗外渐厚的雪,只觉得这冬天比往年更冷,明年的日子更是没个底。
“老爷!柳姨娘要生了!”书房门被撞得晃了晃,小丫鬟的声音裹着寒气闯进来。
翟父猛地把账本拍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在宣纸上,晕开墨团。“生便生,喊我做什么?找夫人去!”他胸口还憋着收成的火气,哪有心思管后院的事,话里的不耐烦像冰碴子,扎得小丫鬟一哆嗦。
丫鬟不敢多言,转身就往翟母的院里跑。到了院门口,先前的慌张早被磨没了,只敢对着看门的丫鬟屈膝:“姐姐,麻烦禀报夫人,柳姨娘肚子疼,像是要生了。”
看门丫鬟斜睨她一眼:“等着吧。”那语气淡得像院角结了冰的池水,半分温度也无。
消息传到翟母耳中时,她正对着镜簪一支赤金镶珠的钗子。闻言只淡淡抬了抬眼,对着身后的老嬷嬷道:“你去看看,该请稳婆就请,别的事不用跟我说。”说罢便取下钗子,换了支更素净的银簪——柳姨娘都快四十了还能怀,她想起库房里那点可怜的收成,心里堵得慌,暗自啐了句:最好是个闺女。
不多时,老嬷嬷便带着小丫鬟去了。翟母却没留在屋里,踩着毡靴往时雯的院子走,脚步轻快了几分——那里有她的大孙子,粉雕玉琢的,比后院那些烦心事可舒心多了。进了屋,她一把抱起炕上玩拨浪鼓的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贴着掌心,先前的郁气竟散了大半,只觉得这府里,还是她的大孙子最金贵。
老嬷嬷并未为难柳姨娘,该备的生产物件一应俱全,请来的稳婆更是先前为大小姐时雯接生过的老手。可产房内气氛骤变——柳姨娘的汗早浸透了鬓发,腹中剧痛让她指甲几乎抠烂身下的绵絮,稳婆净手后一摸胎位,脸色瞬间煞白:“不好!是坐胎!”
这三个字像惊雷炸在产房里。坐胎凶险,十有八九是母子双亡的结局,稳婆额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急得声音发颤。她让柳姨娘跪在床上发力,可直到柳姨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瘫软下去,孩子仍毫无动静。
“快!去寻别的稳婆!我不会转胎术,这孩子在肚子里坐着,我实在没法子!”稳婆对着门外的小丫鬟嘶吼。
老嬷嬷不敢耽搁,立刻派小厮去寻,可外头的稳婆一听说要处理“坐胎”,竟无一人敢来——就算略懂些皮毛,也没人有十足把握,谁也不愿担这轻则损名、重则害命的风险。
一个时辰过去,小厮空手而归。产房里的稳婆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再试:“姨娘忍着点,等会儿会很痛。”柳姨娘虚弱地“嗯”了一声,下一秒,稳婆的手大力按在她的肚子上揉转,剧痛让她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别喊!省点力气生孩子!”稳婆一边劝,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孩子像是生了根,依旧稳稳地坐在腹中不肯调头。待稳婆停下时,她自己的衣袍也已被汗水浸透。
又一个时辰流逝,柳姨娘气息奄奄,眼看就要虚脱。稳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头对小丫鬟说:“快找两条干净布来,挂在房梁上!”
小丫鬟虽满心疑惑,却还是立刻照做。
“姨娘,你先别用力,缓一缓。”稳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能不能活,就看这最后一下了。”
一刻钟后,柳姨娘撑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按稳婆的吩咐,两手抓紧布带,双腿张开微曲,随着“呼气、吸气、用力”的指令拼尽全力。可直到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孩子仍未降生,鲜血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大腿流下来。
稳婆看着这景象,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扎心:“完了,完了……准备后事吧。”
老嬷嬷在产房外听得“准备后事”四字,瞬间慌了神——翟府几十年来从未出过这般难产的事,她不敢擅自做主,踉跄着往翟母的院子赶。
进了屋,老嬷嬷连呵带喘,将产房里的凶险说得分明。翟母却只是放下怀里的大孙子,半晌才淡淡开口:“知道了。去通知四姑娘和六姑娘吧,让她们见柳姨娘最后一面。其他的事,交给管家看着安排就是。”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吩咐处置一件寻常物事。
另一边,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到前院书房,将柳姨娘危在旦夕的消息报给翟父。翟父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却没问柳姨娘的境况,反倒先开口:“孩子呢?生下来了没有?”
“回老爷,是……是坐胎,孩子没生下来。”小厮低着头,声音发怯。
翟父闻言,眉头皱了皱,随即又松开,笔锋落下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语气里满是不耐与淡漠:“算了,她也是没那个明。你去回话,就说听夫人的安排吧。”
四姑娘和六姑娘赶回来时,柳姨娘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柳姨娘听见女儿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看着两个闺女,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是娘没福气,没大夫人那样的命啊……”话未说完,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没了气息。
管家进来请示后事的规制,话还没说完,就被翟母派来的嬷嬷打断:“夫人说了,柳姨娘毕竟是侍妾,按府里旧例办就好,不必铺张。”
没人再提那个没来得及降生的孩子,也没人再提柳姨娘这些年在府里的小心翼翼。仿佛她这一遭生死劫难,连同那未出世的骨肉,都只是翟府里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转眼就要被抹去。
时雯就站在翟母旁边,看着她慢悠悠地吩咐人去接四姑娘和六姑娘,又轻描淡写地让管家安排后事。
死了个人,还是刚没了孩子的姨娘,在翟母嘴里,倒像是院里死了只小猫小狗,连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时雯没插话,心里堵得慌,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深宅里的人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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