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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考察发射场地,骚动的大黄


老常和大民各带领一支勘测队,大民去勘测川沙县,老常则勘测南汇县,他这次只带了王北海和黄永清两个年轻人。

腊月的南汇县老港滩涂,还蒙着前段时间下的雪,天地间浸着雪后的清冷。清晨的滩涂表面冻得硬邦邦,薄雪像一层沙糖霜,敷在枯黑的泥沼上,踩上去咯吱响,鞋底偶尔会蹭到冰碴,滑得人不得不放慢脚步。芦苇丛枯黄的秆子上挂着细碎的霜花,风一吹,霜花簌簌往下掉,落在王北海的棉衣领口,瞬间化成冰凉的水珠。

王北海正背着三十多斤重的平板仪,背带深深勒进肩膀。胶鞋上沾着雪和冻硬的泥块,走一步就坠得小腿发沉,雪下的泥沼半融半冻,偶尔一脚踩深,鞋帮就会裹上黏糊糊的烂泥,比纯雪天更难走。王北海停下来喘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雾,很快又被风吹散,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竟带着点凉意。

大黄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测绳,嘴里嘀嘀咕咕:“海哥,海哥!”

“啥事?”王北海转过头没耐心地问道。

“海哥,你上回不是说靠海吃海吗?我有办法搞到吃的。”

王北海闻言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早上只啃了半个窝窝头,此刻肚子早空得咕咕叫,连说话都没力气。

“绝对真的!”大黄拍着胸脯,土生土长的老港人对这片滩涂熟得像自家后院,“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黄这时候却卖起了关子。

老常走在最前面,闻言回头叮嘱:“先把勘测活儿干完,别想着吃的,今天得把这片滩涂的地势差和地质数据测完,耽误了进度,回去不好交差。”他手里拿着罗盘,眉头紧皱,这片滩涂是他极力推荐的火箭发射点,各项数据都得精准测量,半点马虎不得。

太阳沉得飞快,等三人把最后一个测点的数据记录完,天已经黑透了。滩涂里的泥沼渐渐冻硬,踩在上面咯吱响,远处村子里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碎星,零星几点,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被风一吹就散了。王北海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水壶,拧开盖子倒了倒,连半滴水都没倒出来,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娘的,水喝完了。”

老常也累得够呛,他掏出自己的水壶,小抿了一口,剩下的小半壶直接递给王北海:“先润润。”

王北海接过水壶,轻轻晃了晃,只听见微弱的水声,他仰头把壶举得老高,细细的水流顺着壶口滑进嘴里,也就够打湿嘴唇,他吧唧着嘴巴,意犹未尽。

“常组长,咱得快点走!”大黄看了看天,远处长江口的采砂船亮着灯,像个移动的光点,“最后一班去市区的班车是八点,现在都七点半了,再磨蹭就赶不上了。”

三人不敢耽搁,把仪器往背上一紧,沿着滩涂边的土路往车站跑。土路坑坑洼洼,冻硬的土块硌得脚生疼,王北海跑的时候没注意,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平板仪在背上撞得生疼。等他们气喘吁吁跑到车站,已经过了最后一班车的时间,哪里还有公交车的影子,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老港站”三个字模糊不清。

“完了,没赶上。”王北海往石阶上一坐,使劲跺了跺胶鞋,泥巴块噼里啪啦往下掉,“看来,咱们今晚回不去蕃瓜弄了。”

老常也叹了口气,掏出怀表看了看,指针已经过了八点十分:“班车肯定走了,就算现在往黄浦江边跑,轮渡也早停了。”

王北海有些不快:“那咋办?总不能在这站台上冻一夜吧?事到如今,咱也只能去镇子上找个招待所住下。”

“招待所?”老常苦笑,“咱们这次勘测可没有住招待所的预算,要是去住,钱得自己掏。”

“我掏!”王北海梗着脖子,“大不了从我下个月工资里扣,总比在这儿冻僵了强。”他在北京的家里虽不算富裕,但从没受过这种有家回不去的罪,心里又急又燥。

此时,天彻底黑了,连星星都躲在云里,只有长江入海口的采砂船和东海海面上的货运船亮着灯,吃水很深的船身切开水面,留下一道道泛着白光的水痕。滩涂边的芦苇丛干枯得像扫帚,风一吹就发出阵阵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泣,听得人心里发毛。

大黄斜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把沾满泥巴的胶鞋脱下来,往树干上使劲甩了甩,泥巴溅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子。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马路,除了头顶这一盏昏暗的路灯,只有远处村子的灯火能勉强看得见。

“实在不行,去我家吧。”大黄突然开口,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家就在那边的村子里,离这儿也就两里地,走十几分钟就能到。”

王北海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大黄的肩膀:“嘿,我咋把这茬忘了,你小子家就在这儿,这不赶巧了嘛!”

老常有些犹豫:“去你家会不会麻烦你爸妈?我们这么晚过去,怕是要打扰他们休息。”

“不麻烦!”大黄摆着手,眼里透着真诚,“我阿爸和阿妈要是知道我带同事回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我都快两个月没回家了。”他用手指着远处的灯火,“你看,村子里那亮得最明显的就是我家,我阿爸喜欢在门口挂个马灯,晚上好照路。”

王北海和老常顺着大黄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子里有一盏格外显眼的光亮。

三人不敢再耽搁,把平板仪、罗盘这些仪器小心翼翼地包好,大黄在前头带路,王北海和老常跟在后面。土路不好走,他们只能借着远处江面投过来的淡淡灯光慢慢挪。走了大概一刻钟,就看到一处院子,门口果然挂着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半条路,院子里的狗听到脚步声,立刻汪汪叫了起来。

大黄推开院门喊了一声:“阿爸,阿妈,我回来了!”

屋里的灯瞬间亮了,一个穿着棉袄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是大黄的阿爸黄阿四,手里还攥着一根长长的烟斗。紧随其后的是大黄的阿妈,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个针线筐,显然是在缝补衣服,看到大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永清,你咋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

大黄赶紧把王北海和老常拉到爸妈面前,介绍道:“阿爸,阿妈,这两位是我单位的领导,常组长和大海哥,我们今天勘测晚了,没赶上班车,来家里住一晚。”

老常赶紧上前,握着黄阿四的手,语气客气:“老哥,麻烦你们了,我们实在没地方去,才来叨扰。”

王北海却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大叔大婶,别听大黄的,我不是领导,常组长才是我们的头。我叫王北海,跟大黄住一个宿舍,是好哥们。”他这直爽的性子,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黄阿四夫妇脸上的拘谨少了不少。

“快进屋坐,外面冷!”黄母赶紧把他们往屋里让,转身就往灶房走,“我去给你们煮点热水,喝了暖暖身子。你们等着,我再给你们拿点吃的,早上蒸的窝窝头还剩几个,晚上冷,你们多吃点。”她说着,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嗽声断断续续,听着有些费劲,她用手捂着嘴,脸憋得通红。

“娘,你别忙了,我们不饿。”大黄赶紧上前,想扶着阿妈,却被母亲推开了。

“咋能不饿?大冷的天赶夜路更费体力,这么晚了,肯定没吃饭。”黄母摆了摆手,继续往灶房走,咳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大黄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

屋里点着两根蜡烛,光线昏昏暗暗,却透着股暖意,屋子不大,土墙被烟火熏得发黑,靠墙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里屋的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绣着朵褪色的荷花。

这时,里屋花布门帘后面藏着几个小脑袋,半掀着门帘往外看,门帘一动,就从里屋跑出来四个孩子,三个女孩一个男孩,最大的也就十岁,最小的才五六岁,都穿着打补丁的棉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热情地喊着“大哥”的同时都用好奇地盯着王北海和老常。

大黄宠溺地摸着弟弟妹妹们的头,而弟弟妹妹们则围在八仙桌旁,眼睛盯着桌角的竹筐,竹筐里放着几个窝窝头,他们咽着口水,时不时舔一下嘴唇,显然,他们也没吃饱,雪后家里的粮食吃得更省了。

黄阿四从竹筐里拿出三个窝窝头和三个烤红薯,放在桌上:“家里没啥好东西,你们先垫垫肚子,这窝窝头是掺了玉米面和红薯面的,有点干,就着热水吃。”

窝窝头确实有点干,咬一口能掉渣,却越嚼越香,带着玉米面的清甜。红薯烤得流油,外皮焦脆,里面的肉是金黄色的,咬一口烫得人直哈气,却甜到心里。王北海饿坏了,拿起一个烤红薯就啃,没嚼几口就噎住了,脸憋得通红。黄母正好端着热水过来,赶紧递给他一碗:“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煮着红薯,不够再拿。”

王北海接过碗,喝了口热水,才顺过气来:“大婶,您这红薯真甜,比城里买的还好吃,吃了这个真暖和。”

黄母笑了笑,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们吃,时不时咳嗽两声:“甜就多吃点,家里还有不少,都是自己地里种的,雪后冻过更甜。”她看着大黄,眼里满是心疼,“永清,你在单位干活累不累?今年冬天特别冷,有没有多穿点衣服?”

“不累娘,单位伙食挺好的,顿顿有馒头,衣服也够穿。”大黄嘴里塞着窝窝头含糊地说,他没说单位食堂的馒头大多掺了麸子,有时候还不够吃,雪后宿舍里没暖气,晚上冻得睡不着,远不如家里的热炕头实在。

三人吃饱喝足,身子暖和多了。于是,黄母开始安排住宿:“常同志,你跟王同志睡里屋的大床,床上铺了厚褥子,暖和。永清就跟孩子们挤挤。”

话说完,旁边站着的弟弟妹妹们明显有些不悦,这样一来,他们四个再加大黄就得五个人挤一张床,根本睡不下。

“我睡地上就行,铺厚点稻草,还暖和。”大黄立刻说道。

“那我陪着大黄睡地上,咱们三个睡一屋。”王北海赶紧说,“别委屈了孩子们,他们还小,挤着睡不舒服。”

大黄也附和:“阿妈,我跟海哥睡地上,让常组长睡床上,地上铺两层稻草,再盖您那床厚棉被,肯定不冷。”

黄母拗不过他们,只好让黄阿四从柴房抱来两捆稻草,铺在里屋的地上,又拿出一床新棉被,被芯是新弹的棉花,沉甸甸的。“这被子是我去年新弹的,暖和得很,你们盖着别冻着。”

可即便如此,这个房间还是被三人给占了,弟弟妹妹又挤在了一个小房间里。

夜里,三人躺在被窝里,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讨论起白天的勘测结果。

“这片滩涂的地质不错,都是硬土层,承载力够,而且远离居民区,发射火箭的时候不会影响老百姓,这点很重要。”老常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北海点头附和:“而且靠近长江,咱们从柴油机厂运输设备直接进长江,水路交通方便,火箭的零件大,用船运比用车运省事,还不容易出问题。”他白天特意观察了江面,货运船的吨位足够,能装下大型设备。

大黄也补充道:“我从小就在这片滩涂玩,知道这儿的潮汐规律,退潮的时候,滩涂露出来的面积最大,方便搭发射架。而且这地方风虽大,但很少出现强气流,对火箭发射影响小。”他说的都是本地人的经验,正好补充了仪器测不到的细节。

院子里的狗偶尔叫两声,江面上传来货船的汽笛声,悠远绵长,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累了一天的三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他们实在太困了,连梦里都在想着勘测数据,想着火箭发射的事。

第二天天还没亮,村里的公鸡就“喔喔”叫了起来,此起彼伏,把三人吵醒。王北海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淡淡的晨雾和鲜咸的海风,比城里的空气新鲜多了。院子里的马灯还亮着,黄母已经在灶房忙活了,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飘在晨雾里,像一幅水墨画。

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告别。黄母从灶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三个热乎乎的鸡蛋,硬塞到他们手里:“拿着路上吃,这是家里攒的,你们干活累,得补补。”鸡蛋还带着温度,焐在手里暖乎乎的。

黄母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咳得更厉害,身子都有些发抖,显然是雪后受了凉。

大黄赶紧拍着她的背,眼里满是心疼:“阿妈,你别送了,快回屋歇着,外面冷。”他看着娘眼角的皱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家里条件不好,鸡蛋都是攒起来拿到镇上卖了换油盐,都舍不得给弟弟妹妹们吃,现在却一下子给了他们三个。

老常和王北海赶紧推辞,说什么都不肯要鸡蛋,大黄也不拿。

黄母有些生气,开始埋怨儿子不懂事,说着说着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大黄低头不语。老常见状只能先收下鸡蛋。

黄阿四拍了拍大黄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在单位好好干,别惹事,有空常回家。”

王北海和老常也有些动容,老常把鸡蛋揣进怀里,认真地说:“老哥老嫂子,谢谢你们,以后有空我们一定再来探望。”

寒暄了几句,三人动身离开,老常让黄父和黄母别再送了,只说让孩子们送送他们,临走时,老常把鸡蛋塞进孩子的口袋里,王北海和大黄同样如此,这鸡蛋他们实在吃不得。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口,黄母还站在门口挥手,马灯的光映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大黄回头望了望家的方向,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王北海和老常的脚步,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们,等火箭发射成功的那天,他要带着爸妈来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一件能让祖祖辈辈和国家都骄傲的大事。

滩涂边的晨雾渐渐散了,太阳从海面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滩涂上,把雪白的大地和结冰的泥沼照得亮晶晶的。王北海心里暖烘烘的,在这片荒凉的滩涂边,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他感受到了比暖气更暖的东西,那是老百姓的质朴和善意,也是他们这群人拼尽全力搞火箭的意义所在,为了让更多这样的家庭,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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