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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窑洞里的灯火


去延安的最后一段路,陈墨是搭着一辆往边区运送布匹的牛车走完的。

车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陕北老汉,姓刘,脸上那两坨高原红,像是用红土直接抹上去的,格外显眼。

他很健谈,一路上都在跟陈墨拉着家常。

给陈墨讲延安城以前叫肤施,是个穷得叮当响的没人待见的地方。

也给陈墨讲自从中央红军来了之后,这里是咋个一天一个样儿地变好了。

“就说这路吧……”

老汉挥舞着手里的长鞭,指着脚下那条虽然依旧是土路,但却被修得异常平整、宽阔的道路,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自豪。

“以前这叫鬼见愁,一下雨那泥能陷到人膝盖窝里,现在呢?你瞅瞅,平展不?结实不?这都是咱们边区的干部和战士们,一担土一担土地硬生生给垫出来的!”

“还有那南泥湾,”他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在阳光下泛着绿意的开垦出来的大片的良田,“以前,那叫烂泥湾,到处是荒草和狼,现在呢?变成了咱们陕北的好江南!种出来的小米,黄澄澄的,熬成粥,上面能漂一层油!”

陈墨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老汉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了皱纹的脸。

也看着远处那片同样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绿色的田野。

他那颗因为长途跋涉和内心煎熬而变得有些麻木的心,也被这股子黄土气息的朴素的生命力给感染了。

……

终于,牛车在延安城的南门外停了下来。

陈墨谢过了刘老汉,背着他那个简单的行囊,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他在另一个时空,只在书本和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的红色的都城。

城不大。

也确实很破旧。

到处都是低矮的、灰扑扑的土坯房和窑洞。

街上也很少能看到像样的汽车。

最多见的是驮着货物的骡马和吱呀作响的牛车。

但这里又和他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这里很干净。

街面上看不到一点垃圾和污秽。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由红小鬼,也就是儿童团员负责的“卫生监督岗”。

他们会很认真地检查每一个路人的个人卫生。

如果你随地吐了口痰或者扔了个果皮,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给你递上一把扫帚,监督着你把地面打扫干净。

这里也很安全。

街上虽然到处都是佩戴着武器的军人,但他们的脸上没有国统区那些士兵的骄横和痞气。

他们看到老乡会主动地打招呼,甚至会停下来帮着推一把车。

店铺也大多都是夜不闭户。

据说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一起偷盗或者抢劫的案子了。

而最让陈墨感到新奇的是这里的空气。

空气里没有北平那挥之不去的潮湿和阴郁,也没有天津那种屈辱和麻木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虽然干燥甚至有些呛人,但却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墨觉得,这就历史书上所说的昂扬、自由、充满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的味道。

在延河的岸边,有一群穿着打了补丁军装的年轻男女正围坐在一起开着会。

他们为了一个关于“土地改革”的问题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

但没有人因为对方的级别比自己高而不敢说话。

陈墨看到在宝塔山下的窑洞大学的操场上,一群肤色各异的“外国友人”正和那些年轻的八路军战士们一起打着篮球。

汗水和笑声在阳光下肆意地飞扬。

还看到在一个小小的露天的舞台上,一个年轻的美丽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女演员,正在为一群老乡和战士们表演着,一出他们自己编排的宣传抗日的话剧《打倒阎王爷》。

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切都让陈墨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渔夫,充满了新奇和不真实的梦幻感。

他知道,这里就是在周先生的口中、在无数牺牲的同志的信仰里,那个新华夏的雏形,一个虽然贫穷落后,但却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性的地方。

陈墨按照李云霞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东杨家岭的中央组织部。

接待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精干的中年干部。

他仔细地看完了129师师部为陈墨开具的介绍信,和那份同样是由刘、邓两位首长亲笔签署的关于“火种”计划的绝密报告。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已知道这一切。

“…陈墨同志,”他站起身对着陈墨伸出了手,语气很温和也很郑重,“欢迎你回家。”

“我是中组部的陈云。”

陈墨也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伟大的革命家,心中那最后一点因为长途跋涉,而带来的不安和迷茫都消失了,找到了组织的归属感。

“你的事和你的请求,”陈云部长的声音很平静,“延安方面已经知道了。”

“我们也通过我们在冀中军区的同志,对林晚同志的失踪事件进行了最详尽的调查。”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盖着火漆的档案袋,推到了陈墨的面前。

陈墨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打开了那个足以决定他下半生命运的档案袋。

里面是一份比他在129师看到的那份战斗简报更详细、更残酷也更令人心碎的调查报告。

报告里详细地记述了林晚那支“尖刀”五分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进日军的包围圈,也详细地记述了他们在弹尽粮绝之后是如何进行最后的血战的。

报告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手绘的事发地点的地形图。

图上用红色的笔清晰地标注出了,“尖刀”五分队最后突围的方向,和小林晚最后坠崖的那个位置——断魂崖!

而在那个位置的旁边,调查员用工整的字迹写下了最后的结论:

“崖高三百余尺,下为滹沱河故道,枯水期,深浅,河床裸露,怪石嶙峋。”

“经我部侦察员冒死多次抵近侦察。”

“崖底发现大量血迹和疑似人体组织碎片。”

“但未发现林晚同志本人遗体。”

“综合判断,林晚同志已无生还之可能,或落入敌军手中。”

陈墨静静地看着那冰冷的结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将那份报告缓缓地合上,然后抬起头,看着一脸凝重地看着他的陈云部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去冀中。”

“胡闹!”

陈云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语气也第一次变得严厉。

“陈墨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必须理智!”

“冀中现在是我们华北地区斗争形势最残酷、最复杂的地方!日军的五一大扫荡刚刚结束!整个根据地都快被打烂了!”

“你一个没有任何平原游击战经验的人,就这么一个人跑过去,那不是去找人!那是去送死!”

“我不是一个人。”

陈墨摇了摇头。

“我还活着。”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把她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我也要见到她的尸骨。”

“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陈云看着眼前这个心如死灰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执念的年轻人,他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言语的劝说,到此刻都已毫无意义,他只能用一种更特殊的方式来挽救这个组织上最宝贵的人才。

陈云缓缓地站起身。

“你跟我来。”

他说。

“在你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

“我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说着,他带一脸困惑的陈墨走出了组织部的窑洞,穿过几条安静的黄土小路,来到了杨家岭后山一排毫不起眼的窑洞前。

其中一孔窑洞的门口还亮着灯。

灯光很亮也很温暖,和根据地其他地方那种昏黄的油灯截然不同。

那是电灯,是用一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所提供的奢侈的光明。

窑洞里传出一个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洪亮的声音。

“恩来啊,你说的这个‘论联合政府’的草案,我又看了看,觉得有几个地方还可以再改一改……”

陈云停下了脚步,对着陈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露出一个敬意的笑容。

“去吧。”

他说。

“或许只有他才能回答你心中所有的疑问。”

“也只有他才能告诉你。”

“我们所有的人,包括你和那个牺牲了的林晚同志。”

“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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