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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滹沱河的风


滹沱河的风,带着尚未散尽的春寒,贴着地面刮过冀中平原。

风里没有太行山那种岩石与松木的凛冽气息,而是混杂着湿润的泥土、返青的麦苗,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对于刚刚从河对岸那座“双井镇”里杀出来的陈墨一行人来说,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

他们奔波了一夜,终于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地窝子”。

这种半地下的窝棚是冀中平原上最常见的简易居所,尤其是在那些遭了灾,或是被鬼子扫荡过的村庄废墟旁。

这处地窝子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很久,顶棚的干草塌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只潜伏在麦田边缘的巨兽张开的嘴。

赵长风第一个钻了进去,端着一支上了膛的汤姆逊冲锋枪。

片刻后,他沉稳的声音从地底传出:“安全。”

陈墨紧随其后,弯着腰,将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棉衣下摆撩起,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用担架布裹着的林晚,将她送了下去。

他那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瞳孔里映着的是压抑到极点的疲惫和焦虑。

十六个人的队伍,加上三个平民和一个重伤员,二十一个活人,像田鼠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这个地下的土洞。

地窝子里的空间远比想象的要大,也更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和土腥气。

借着一盏蒙着黑布的马灯放出的微弱光晕,能看到土墙上还挂着破旧的农具和一串干瘪的蒜头。

十二名中央警卫团的老兵一进来,便一声不吭地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没有坐下休息,而是靠着墙壁,枪口一致对外,用身体和武器,将林晚、白琳和三个平民围在了最中间。

这是一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队伍,沉默是他们的语言,警惕是他们的本能。

“白琳,看下林晚。”

陈墨的声音嘶哑,他轻轻地将林晚平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门板上,那门板是老兵们刚刚从外面拆回来的。

白琳跪在门板旁,她那张带有异域风情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凝重。

她先是用手背探了探林晚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接着,她小心地解开已经渗透了血迹的绷带。

子弹是从林晚的左侧后腰射入,贯穿了腹腔。

在双井镇那种混乱的环境下,白琳只能进行最基础的清创和止血。

此刻,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有了一丝不祥的暗紫色。

“高烧,伤口感染了。”

白琳的声音很低,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需要磺胺,大量的磺胺。我们剩下的药品,不够。”

陈墨蹲在一旁,看着林晚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队伍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另一边,寡妇李淑芬抱着最小的小丫,大丫则懂事地挨着她坐着。

这对从“棺材镇”就一路跟着他们的孤儿姐妹,经历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恐惧。

小丫把脸埋在李淑芬的怀里,一动不动,而大丫则睁着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正在忙碌的白琳和昏迷不醒的林晚。

她们不是李淑芬的女儿,只是在这乱世里,萍水相逢,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而李淑芬这个普通的冀中妇人,此刻也显得异常镇定。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抱怨,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尽力为两个孩子提供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赵长风拿着水壶和一块干硬的饼子走到陈墨身边,蹲下,将东西递给他。

“吃点东西,你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未进。”

陈墨摇了摇头,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林晚。

“我们不能再等了,”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冀中平原一马平川,青纱帐还没完全长起来,这个地窝子藏不了多久。鬼子和伪军的搜捕队,天亮之后就会像篦子一样梳过来。我们现在就像是趴在磨盘上的蚂蚁,随时都可能被碾碎。”

赵长风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位从东北雪原一路打到华北平原的汉子,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处境有多凶险。

在太行山,他们可以凭借地形与敌人周旋,可在这里,一旦被发现,天上是飞机,地上是骑兵和摩托化步兵,他们这十几个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系上冀中军区。”

陈墨终于抬起头,目光转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小曼。

“小曼,电台怎么样?”

赵小曼,这个平日里文静得像个女学生报务员,此刻脸上却沾着炮火的硝烟。

她拍了拍身旁那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子,语气沉静而坚定:“机器是好的,渡河的时候我一直抱在怀里,没沾水。但是……在这里风险太大了。”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一旦天线升空,无线电信号就像是黑夜里的篝火,会立刻引来日军的无线电侦测部队。

冀中是日军“囚笼政策”的心脏地带,这里的日军情报和技术部队,远非山西腹地的那些二线师团可比。

“我们没有选择了。”

陈墨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他手下的这些战士们。

十二名老兵,加上他和赵长风、白琳、赵小曼,这支十六人的队伍,是他最后的底牌。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们是尖刀,是无论在多么绝望的境地里,都要向前突刺的刀锋。

“赵大哥,”陈墨看向赵长风,“你带六个人,以地窝子为中心,向外警戒五百米,挖散兵坑,做临时防御阵地。就算被发现,我们也要在这里顶住,给小曼争取时间。”

“是!”

赵长风没有丝毫犹豫,点了六个老兵,检查了弹药,像鬼魅一样钻出了地窝子,消失在微明的晨光里。

“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准备架设电台。”

陈墨转向赵小曼。

“我们不能把天线架在明面上。把天线铜丝,顺着地窝子顶棚的草隙穿出去,贴着地面,沿着田埂和麦垄铺设。长度能铺多长,就铺多长。方向……朝西,朝着太行山的方向,也是冀中军区总部可能在的方向。”

这是一种非常规的地波天线架设法,通讯效率极低,但隐蔽性却是最高的。

赵小曼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陈墨的意图。

她迅速打开油布,露出了那台对于他们而言,比生命还宝贵的十五瓦电台。

剩下的五名老兵,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脱下棉衣,只穿着单衣,用刺刀和工兵铲,小心翼翼地在地窝子周围的麦田里,挖出一条极浅的沟槽,然后像绣花一样,将细细的铜制天线,一点点地埋进去,再用浮土小心地盖好。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只有风吹过麦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地窝子里,赵小曼已经将电台的各个部件连接好。

一名老兵坐在手摇发电机旁,握住了摇柄,等待着命令。

陈墨蹲在赵小曼身边,看着她戴上耳机,手指搭在了发报键上。

他的心也随着那只纤细的手指,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次联络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他们的动作足够隐蔽,赌的是日军的电侦车没有在附近游弋,更是赌冀中军区总部的电台,此刻正开着机,并且能收到他们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信号。

“开始吧。”陈墨沉声说道。

“是。”

那名老兵开始匀速转动手摇发电机,刺耳的电流声在地洞里响起。

赵小曼转动着调谐旋钮,耳机里传来一片嘈杂的静电噪音,像是深海的咆哮。

她按照约定的内部备用频率,开始呼叫。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河流,河流,我是翠鸟,听到请回答。】

一遍,两遍,三遍……

回应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窝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外面的天色,已经从鱼肚白渐渐变成了灰蒙蒙的亮色。

太阳随时都可能跳出地平线。

摇动发电机的老兵,胳膊已经酸胀无比,但他依旧咬着牙,保持着稳定的转速。

陈墨的拳头再一次攥紧。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膛。

难道,冀中军区总部在扫荡中被摧毁了?

或者,他们转移了,更换了呼号和频率?

无数个不祥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滚。

如果联系不上,他们这支孤军,带着一个重伤员和三个平民,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绝对撑不过三天。

赵小曼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的手指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敲击着。

就在陈墨几乎要下令停止这危险的尝试时,赵小曼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向陈墨,眼神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张了张嘴,因为激动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耳机里在一片巨大的噪音背景下,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信号顽强地钻了进来。

“滴…滴滴…滴…滴滴滴…”

【……鸟……这里是老榆树……重复你们的坐标……】

是回应!是冀中根据地的回音!

在最深沉的黑暗与绝望之中,他们终于听到了来自组织的声音,就像是迷航的船只,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看到了远方灯塔射出的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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