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向死而生
干涸的河道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风穿过枯萎的芦苇丛，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提前奏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墨身上。
战士们的眼神里，有不忍，有焦灼，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对的服从。
他们是军人，早已见惯了生死。
如果指挥官下令放弃，他们会执行，哪怕心里再痛苦。
李淑芬和两个孩子则远远地站着，她们不敢靠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在这支队伍里，她们是最无力的旁观者，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陈墨的目光从担架上林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老兵们眼中的坚毅，看到了白琳几近崩溃的眼神，也看到了李淑芬母子的无助。
他知道，他此刻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仅仅关系到林晚一个人的生死，更关系到这支队伍，这二十一条人命的未来。
放弃林晚，他们可以轻装前进，在天黑前赶到马家堰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这是最理智，也是最符合军事原则的选择。
可理智，有时候是最残酷的东西。
陈墨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晚冰冷的手。
那只曾经能稳稳托起步枪，在千米之外一击毙敌的手，此刻却像一截枯枝，没有任何力量和温度。
他想起在太行山的日子，想起在黄崖洞的硝烟里，这个女孩一次又一次用她精准的枪法掩护自己；想起她沉默寡言的外表下，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充满了信任的眼睛。
陈墨肯定不会放弃林晚，哪怕只剩下他一个人，哪怕要献出他的生命。
“打。”
陈墨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砸在地上的一块石头，掷地有声。
赵长风眉头紧锁，走上前一步：“队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
“我没有意气用事。”
陈墨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一路同生共死的老搭档。
“长风，我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我们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我们从不抛弃任何一个同志。以前在太行山是这样，现在在冀中，也一样。”
他的目光转向白琳：“林晚现在的情况，最需要的是什么？”
白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稳定的环境，立刻进行手术排脓，然后是大量的磺胺和生理盐水……但这根本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陈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骇人的光芒，“环境，我们可以创造。药品，我们可以去抢。”
陈墨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记录着“安平县，日军防疫给水部，三号仓库”的烟盒纸。
“这里，”他指着那行字，对赵长风和几个凑过来的老兵说，“距离我们大概三十里，冀中军区的情报不会有错。这里就是林晚的活路。”
赵长风看着那行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少说也有一个中队的鬼子守备，我们这点人，连县城都摸不进去。”
“谁说我们要去攻打县城了？”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他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沙地，用一截树枝，开始在地上画图，动作很稳，线条清晰，一个简易的安平县城及周边的地形图，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虽然没来过安平，但在太行山的时候，我看过冀中地区所有的军事地图。安平县城坐落在滹沱河的故道旁边，交通便利，所以鬼子才会把这里设为重要的物资中转站。”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声音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逻辑力量。
“防疫给水部的仓库，通常不会设在城内，因为要考虑水源、排污和隔离。它一定在城外，而且位置相对偏僻。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县城东侧的这一片区域。”
他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画了一个圈。
“这里靠近一片洼地，也临近公路，方便运输。”
“就算是在城外，防备也绝对不会松懈。”一名老兵沉声说道。
“没错。”陈墨点头，“所以，我们不能硬闯，只能智取。”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从现在开始，分头准备。我们需要做的，有三件事。”
“第一，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这个地方，既要能为林晚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手术环境，又要能躲过日伪军的搜查。”
他的目光，投向了河道两岸高高的土坡。
“赵大哥，你带两个人，沿着河道土坡仔细检查。冀中平原上，很多村庄都有祖坟和义冢。这些地方，往往会有一些废弃的墓穴或者地窖。去找，就算是空的棺材，也能让我们暂时躲进去。”
赵长风立刻明白了陈墨的意图。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日伪军再丧心病狂，也很少会去刨人家的祖坟。
“第二，我们需要情报。”
陈墨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名精干的老兵。
“你们两个换上老百姓的衣服，立刻出发，前往安平县城附近侦察。不要进城，就在外围活动，你们的任务就是摸清楚那个三号仓库的具体位置、兵力部署、巡逻规律，以及……周围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向我报告。”
“是！”
两名老兵领命，立刻开始脱换衣服，把自己伪装成逃难的农民。
“第三，”陈墨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白琳和赵小曼身上，“白琳，你现在立刻准备所有能用得上的医疗器械，把手术方案在脑子里过一遍。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小曼，你协助她。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就用我们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代替。”
陈墨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我会亲自去给你们找一个‘手术台’。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天黑以后，我们就动手。”
短短几分钟之内，陈墨就将一个看似疯狂的计划，分解成了三个条理清晰、分工明确的任务。
原本弥漫在地窝子里的绝望和迷茫，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气氛所取代。
每个人都行动了起来，求生的意志，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顶点。
陈墨没有给自己安排具体的任务，他拿起一支步枪，对赵长风说：“我去找个制高点，观察周围的情况，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独自一人，攀上了河道西侧的土坡，像一只孤狼消失在茂密的麦田里。
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涛。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是将整个队伍的性命都押了上去。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生命。
但他更知道，如果现在放弃了林晚，他会后悔一辈子。
而且这支队伍的魂，也就散了。
陈墨趴在麦田的最高处，冰冷的泥土贴着他的胸膛。
他举起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远方。
视线越过起伏的麦浪，能看到远处安平县城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匍匐在地平线上的怪兽。
他知道，在那头怪兽的嘴里，有他们需要的救命药。
而他们就是一群准备向死而生，去虎口拔牙的猎人。
风，更大了！
吹得麦浪翻滚，发出海潮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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