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去看一场，英雄的葬礼

万劫谷的夜风，终于带走了最后一丝血腥与燥热。

段正淳看着林渊，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无比复杂、包含了感激、忌惮与敬畏的眼神，深深一揖。

秦红棉抱着昏迷的女儿，泪眼婆娑地看了林渊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恨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

而段延庆，只是拄着铁拐，如一尊沉默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阴影里，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林渊对这些人的反应毫无兴趣。

他要的热闹，已经看完。

他要的规矩，已经定下。

他走到还在发愣的段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

两个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我们去街角喝杯茶”。

“啊？哦！好嘞！楚大哥！”段誉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那副狗腿的模样，让旁边的段正淳看得眼角直抽抽。

林渊不再理会身后那一场即将上演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伦理大戏，转身便向谷外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自有一股飘然出尘的韵味，仿佛这污浊的红尘，留不住他半分脚步。

段誉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楚大哥，等等我！”

他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钟灵挥了挥手：“灵儿妹妹，我……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钟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青衫男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走在最后面的，是木婉清。

她是被师父秦红棉硬推出来的。

“婉儿，跟着他。”秦红棉在她耳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这个男人，能解你身上的毒，也能……给你一个你师父给不了的将来。”

木婉清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将来”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身不由己。

她看着前面那个潇洒的背影，银牙紧咬，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登徒子！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好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却不敢有丝毫的落后，提着气，默默地跟了上去。

于是，江湖上便多了一支堪称诡异的队伍。

一个走在最前面，风流倜傥，神神秘秘，像是永远都抓不住的云。

一个跟在中间，亦步亦趋，满眼崇拜，活像个忠心耿耿的小书童。

还有一个坠在最后，满脸冰霜，杀气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仇的。

“楚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了万劫谷，段誉的嘴就没停过，彻底化身成了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楚大哥，你刚才那一指，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弹指神通’？太帅了！能不能教教我？”

“楚大哥，你那只蝴蝶到底是什么宝贝？还能不能再变一只出来给我看看？”

林渊被他吵得脑仁疼。

楚留香的人格，让他可以温和地应付一切。

但林渊的本我，却在脑海里疯狂咆哮：闭嘴！你这个复读机！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随心而行，何处去不得？”

“些许微末伎俩，不值一提。”

“没了。”

段誉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股疏离，反而觉得楚大哥真是高深莫测，连说话都充满了禅意。

于是，他问得更起劲了。

走在最后的木婉清，听着段誉那一口一个“楚大哥”，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傻子！

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她好几次都想开口，提醒段誉不要被这个登徒子的外表所迷惑。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师父的话，想起这个男人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想起他一指点碎一阳指的画面。

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

她只能沉默。

用沉默，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和迷茫。

一行三人，就这么在月色下，走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官道上时，他们来到了一处三岔路口。

一条路，通往南边的大理。

一条路，通往西边的吐蕃。

还有一条，通往中原腹地。

“楚大哥，我们……走哪条？”段誉终于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林渊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张被他体温捂得有些温热的、起了毛边的照片。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那个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女孩的脸。

苏晴。

看到她的笑脸，林渊脑海中那属于楚留香的、玩世不恭的念头，瞬间被压了下去。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思念，涌了上来。

回家。

我必须回家。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坚定和锐利。

那股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气息，让旁边的段誉和木婉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楚大哥？”段誉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渊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回怀里，贴着胸口放好。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的深处，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冰冷的东西。

“去聚贤庄。”他淡淡地说道。

“聚贤庄？”段誉一愣，“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个好汉聚集的地方。”

“是好汉聚集的地方。”林渊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天下间的好汉，差不多都要到齐了。”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段誉和木婉清，那眼神，像是在邀请他们去看一场最精彩的戏剧。

“因为，他们要去杀一个人。”

“一个刚刚从丐帮帮主，变成契丹狗的，天下第一的英雄。”

木婉清的心，猛地一跳。

乔峰！

段誉也想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不忍和担忧的神色。

“那……那我们是去帮乔帮主的吗？”他急切地问道。

“帮他？”林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真的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看客般的兴致。

他摇了摇手指，看着眼前这两个还抱有天真幻想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

“我们是去看戏。”

“去看一场，英雄的葬礼。”

“去看一个天下第一的英雄，是如何在众叛亲离之下，被逼得举世皆敌，最终，亲手埋葬自己的。”

林渊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好戏，百年难遇。”

“错过了，岂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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