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扫地僧的“戏”,天下英雄的“局”
夜,死寂。
仿佛连月光都凝固在了藏经阁的琉璃瓦上,冰冷,沉重。
风在这里已经死去,每一缕空气都沉淀着百年的书卷尘埃与檀香的枯味。
林渊那句“幸不辱命”,像一粒投入无垠死海的火星,声音不大,却足以点燃这片凝固的黑暗。
扫地僧那双永远握着扫帚的手,第一次,停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被岁月侵蚀得泛黄的信纸上。
他没有去接。
那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仅仅是看着,就仿佛能灼伤他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禅心。
玄慈的罪,叶二娘的痴,那个无辜孩子的怨……三十年的秘密,三十年的脓疮,此刻就摊开在了一个年轻人的手里。
而这个年轻人,昨夜才刚刚出现在他面前。
“阿弥陀佛。”
扫地僧宣了声佛号,声线平直得像一根绷紧的琴弦,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四个字耗尽了他多大的心力,才没有让声音颤抖。
“施主,好手段。”
这句赞叹,没有惊奇,没有波澜,却比任何雷霆万钧的怒喝都更具分量。它是一个站在武学与禅定顶峰的人,对自己无法看透的存在的,最直接的承认。
林渊笑了笑,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有几分飘忽。
他从容地将信件收回怀中,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大师谬赞。”
“弟子所为,皆是奉大师之命,取一味‘药引’罢了。”
他微微躬身,姿态依旧恭敬。
“现在,药引已至,该大师,兑现承诺了。”
“贫僧何时,有过承诺?”扫地僧轻轻摇头。
月光勾勒出他脸上深刻如沟壑的皱纹,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尊被岁月风化了千年的石像,空洞,而又藏着无尽的故事。
“哦?”
林渊缓缓直起身,眉梢一扬,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恭敬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盗帅楚留香的,三分邪气,七分玩味。
他像一个撕下了伪善面具的魔鬼,终于露出了最真实,也最危险的獠牙。
“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弟子本以为,大师是不会学那凡夫俗子,行这耍赖之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
扫地僧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林渊的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穿刺。
那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要剖开林渊这具年轻的皮囊,看穿他潇洒表象下的疯狂,看清他灵魂深处,那两个正在激烈厮杀、彼此吞噬的影子。
“贫僧只是不解。”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施主你潜入龙潭虎穴,又巧布离间之计,将少林与慕容家推向决裂的边缘。”
“你机关算尽,搅动天下风云,到底,所求为何?”
“治病。”
林渊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带一丝烟火气。
“治贫僧的病?”扫地僧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
林渊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没有指向扫地僧,而是指向了山下。
指向那片被无边黑暗笼罩的,沉睡中的广袤江湖。
“是治,这天下人的病。”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很轻,却带着一种俯瞰棋局、执掌众生的绝对傲慢。
“方丈玄慈,为情所困,伪善自欺,是为‘痴病’。”
“燕子坞慕容博,为复国大梦,不惜挑起宋辽纷争,枉死无数冤魂,是为‘妄病’。”
“藏在暗处的萧远山,为报家仇,滥杀无辜,扭曲人性,是为‘嗔病’。”
“而这满天下的英雄豪杰,被虚名与道义所缚,人云亦云,善恶不分,是为‘愚病’。”
林渊每说一句,眼中的光芒就亮一分。
说到最后,他的双眸亮得骇人,仿佛有两团鬼火在其中熊熊燃烧。
“众生皆病,病入膏肓。寻常的药石,早已无医。”
“唯有,下最猛的药。”
“唯有,以毒攻毒!”
林渊的眼中,燃起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火焰,仿佛要将这清冷的月色都点燃。
“我要在少林,就在这天下武宗的圣地,开一场‘水陆大法会’!”
“一场,能让所有病人,都到齐的法会!”
“我要把他们所有的罪,所有的怨,所有的痴,所有的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撕开,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让他们自己看,自己审,自己判,自己了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渊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铁钩,重新锁死了扫地僧。
“而大师你……”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充满了蛊惑的魔力。
“你,就是这场法会,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主法高僧。”
“你将在一场最惨烈的了断之后,在所有恩怨尘埃落定之后,现身说法。”
“用你那早已通神的无上佛法,去度化那些依旧在苦海中挣扎、沉沦的可怜人。”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而妖异的弧度,像是地狱里盛开的曼陀罗。
“如此一来,你普度了众生,全了佛门宏愿,却未曾亲手沾染半点杀孽因果。”
“大师,你这困了你几十年的‘自欺’之病,岂非,不药而愈?”
“……”
扫地僧,彻底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
他那双浑浊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渊。
如果说先前只是涟漪,那么现在,他的眼底深处,那片枯寂了四十年的禅心之海,正掀起足以倾覆天地、颠倒乾坤的惊涛骇浪!
这股浪潮,几乎要冲垮他一生苦修的禅定,将他所有的“无我”、“无相”都击得粉碎!
阳谋!
这是何等狠毒,何等赤裸,何等不加任何掩饰的阳谋!
这个年轻人,他将人心,将恩怨,将时机,将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到了毫厘之间!
他不仅算计了玄慈,算计了慕容家,算计了萧远山,算计了天下英雄……
甚至,连自己这颗自以为早已四大皆空、不滞于物的禅心,都成了他棋盘上最关键、最沉重的一颗子!
他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结局。
一个既能全他“出世”之愿,又能了此“入世”之劫的,完美结局!
他看透了自己。
看透了自己四十年来,名为扫地,实为逃避的本质。
看透了自己名为守护藏经阁,实为守护玄慈秘密,守护少林颜面的“自欺”。
看透了自己眼睁睁看着萧远山、慕容博在眼皮底下偷学武功三十年,却始终不发一言,任由罪孽滋生的“不作为”。
他想度化他们,却又畏惧沾染因果,破坏自己的修行。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给了他一个两全其美的台阶。
一个用天下英雄的鲜血与忏悔铺就的,通往“圆满”的台阶!
“好……”
“好一个……以毒攻毒。”
许久,许久,扫地僧的喉咙里,才挤出这几个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复杂与震撼。
“好一个……普度众生。”
他看着林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万年不遇的绝世妖孽,又像在看一头从人心最深处滋生出来的,最恐怖的心魔。
“施主可知,你此举,是在玩火?”
“你将天下英雄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视众生为棋子。可曾想过,这滔天业火,这无边因果,最终会如何反噬己身?”
“因果?”
林渊笑了。
那笑容,无比的洒脱,无比的决绝,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我从不信因果。”
他的手,在宽大的僧袍袖中,死死攥住了一件冰冷的、坚硬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品。
那是一张小小的,被塑封起来的合照。
照片的触感,让他眼中那股即将溢出的疯狂,稍稍收敛了一丝。
“我只信我自己。”
“我只信,我想要的,就必须,拿到手!”
那股不属于楚留香的,决绝到令人心悸的偏执,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快到连扫地僧,都未能捕捉。
扫地僧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信神佛、不敬天地、只信自己的绝对意志,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已被这沉默压成了实质。
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巨浪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片比夜色更深邃的平静。
他缓缓点头,动作缓慢,却无比坚定。
“阿弥陀佛。”
“既如此,贫僧,便舍了这四十年枯禅,陪施主你……疯一次。”
“好!”
林渊的眼中,瞬间爆开两团曜日般璀璨夺目的光芒!
成了!
这盘惊天大棋,最关键的一步,落子无悔!
有这位当世第一人坐镇,这场“法会”才有了最坚实的底气,才有了最终“度化”的可能。
“那么,第一步。”
林渊脸上的疯狂与偏执尽数收敛,重新挂上那种玩世不恭的、属于楚留香的笑容。
“就请大师,帮个小忙。”
“何忙?”扫地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送一封信。”
林渊从怀里,施施然地摸出了一张……空白的信纸。
连一个字都没有。
“送给谁?”
“送给那两个,躲在上面偷听了半天,最想看这出好戏的观众。”
林渊的视线,穿透了藏经阁的屋顶与黑暗,精准地望向了最高处。
那里,盘踞着两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死寂的气息。
萧远山。
慕容博。
在林渊目光投来的一瞬间,那两道气息,出现了刹那的、剧烈的波动!
他们被发现了!
林渊嘴角的弧度,愈发戏谑,如同一个即将揭晓最终谜底的魔术师,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劳烦大师,告诉他们。”
“三天之后,少室山巅,群雄毕至,召开英雄大会。”
“少林寺,将公审三十年前,雁门关血案的罪魁祸首。”
“届时,所有真相,所有恩怨,都将,大白于天下。”
林渊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二位,务必准时赴约。”
“这出戏的开场,没了他们这两位主角,可就不好看了。”
“千万,别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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