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彻底消失在这人世间
华玉安沉默了许久,久到山间的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终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晏少卿一眼。
然后,她对着他,缓缓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这一拜,拜的不是君臣,不是师生,而是……再造之恩。
“多谢……晏大人。”
说完,她不再多言,捏紧了手中的文书,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名为“晚照堂”的庄园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单薄,却不再像离开皇宫时那般,带着走向末路的决绝与死寂。
阳光落在她的肩上,为那身沉重的朱红嫁衣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竟有了一丝……新生的意味。
晏少卿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庄园的门后,久久未动。
风拂过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疲惫。
这场豪赌,他赌上了身家性命,赌上了百年基业。
所幸,他赢了。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困于琉璃阁的华玉安,只有生于山水间的沈清欢。
至于京城里的那些恩怨情仇……
晏少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于无人知晓的青山绿水间,发出了沉重而清晰的转动之声。
那辆曾经象征着荣耀与囚笼的凤凰鸾驾,静静地停在溪边,很快,就会被拆解,焚烧,连同那个叫“华玉安”的公主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人世间。
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晏少卿为她铺就的通天路;门内,是她沈清欢必须独自走下去的独木桥。
华玉安,不,如今的沈清欢,捏紧了袖中那份薄薄的户籍文书。
纸张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感,反而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她身上那件繁复的朱红嫁衣已被换下,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虽洗尽了皇家的华贵,却更衬得她眉眼清冷,气质如深谷幽兰,带着一股久经风霜后的坚韧。
她一踏入垂花门,便感觉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庭院中,一个身着绛紫色锦缎褙子,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狄髻的妇人正端坐在主位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丝客套而疏离的笑。
她身旁,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宝蓝色的箭袖长袍,腰束玉带,面容尚算俊朗,只是那双上挑的眼梢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不耐。
“你就是沈清欢?”那妇人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不咸不淡。
沈清欢心中了然。
这便是晏少卿口中提及的,沈将军的远房表妹,如今府中的主事之人,柳氏。
而她身边的,想必就是她的儿子,庶子沈明轩了。
既是演戏,便要做全套。
她敛去眼底所有的锋芒,柔顺地垂下眼帘,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软却不卑不亢,“清欢见过母亲,见过弟弟。”
这一声“母亲”让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她这才抬眼,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嫡女”。
一看之下,心中便是一凛。
原以为是个乡下养大的粗鄙丫头,没想到竟是这般风姿气度,哪怕一身素衣,也难掩那通身的贵气,反倒衬得她身边的沈明轩像个上蹿下跳的纨绔。
柳氏心中警铃大作,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好孩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往后回了家,便安心住下,没人会亏待了你。”
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明轩却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沈清欢,目光最终落在了她身后侍女捧着的一个紫檀木盒上。
他一步上前,拦在了回廊中央,下巴微抬,语气轻佻又蛮横,“喂,听说你从小在江南长大?那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小爷开开眼界。”
沈清欢脚步一顿,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竟让沈明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她身后的绿衣——是晏少卿为她安排的侍女,她太想念绿衣了所以给她赐名绿衣,而这个忠心的小丫头便一直跟着她——立刻上前一步,将木盒护在怀中,警惕道,“二少爷,这是我们小姐的东西!”
“你的东西?”沈明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清欢的鼻尖上,“你可搞清楚了,这沈家,如今是我娘在当家!你人都是沈家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沈家的!我这个做弟弟的,看看姐姐带回来的稀罕物,有什么不对?”
他说着,竟真的伸手,要去抢夺绿衣怀中的木盒。
柳氏坐在原处,慢悠悠地品着茶,对儿子的无礼行径视而不见,显然是存了心要给这个“嫡女”一个下马威。
周围的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这府里的风向,谁都看得明白。
绿衣吓得小脸发白,死死抱着木盒不肯松手。
沈明轩失了耐心,手上加了力道,眼看就要将木盒夺走。
就在这一刹那,沈清欢动了。
她没有去争抢,只是身形微侧,看似轻描淡写地挡在了沈明轩与绿衣之间,恰好避开了他蛮横的力道。
同时,她伸出一只手,看似要去扶那木盒,纤细如玉的手指却不偏不倚地,点在了木盒的锁扣之上。
“弟弟。”她的声音清冷如碎玉,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当真要看吗?”
沈明轩一愣,被她那双沉静的眼眸看得有些发毛,却兀自嘴硬道,“看!怎么不看!莫不是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也好。”沈清欢淡淡一笑,那笑容未达眼底,反倒带着几分森然的寒意。她亲自接过木盒,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打开。
盒中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架小巧玲珑的翡翠屏风。
那屏风通体用上好的冰种翡翠雕琢而成,色泽青翠欲滴,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屏风之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花纹,刀工细腻,巧夺天工。
阳光下,整座屏风流光溢彩,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沈明轩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贪婪之色溢于言表。“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这玩意儿我要了!”
他说着,便又要伸手来拿。
“弟弟且慢。”沈清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这屏风,你怕是要不起。”
“笑话!这沈家还有我沈明轩要不起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沈清欢的指尖,缓缓划过屏风上那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最终,停在了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她指尖轻轻一按,那处竟弹开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暗格,露出里面一个用朱砂镌刻的、小小的“沈”字印记。
“这缠枝莲的纹样,是沈家嫡妻的专属徽记。这枚印记,更是先夫人嫁妆的独特暗记。”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沈明轩的心上。
“这架屏风,是我生母的嫁妆,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弟弟,你方才说,要抢嫡母的遗物?”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却让沈明轩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嫡母遗物”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下!在最重孝道与规矩的世家大族里,觊觎嫡母嫁妆,这可是能被戳穿脊梁骨的丑事!
“你……你胡说!”沈明轩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胡编乱造的!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
“是不是胡编乱造,问问府里的老人,便一清二楚了。”沈清欢打断他,甚至连眼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扬声道,“王管家可在?”
她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身形却依旧硬朗的老者便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对着沈清欢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大小姐,老奴在。”
这是沈家的老管家,伺候了沈家三代人,更是当年伺候过沈清欢生母的心腹。
晏少卿早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沈清欢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已经有些慌乱的沈明轩,声音依旧平静,“弟弟既不信我,那便请王管家为你解惑吧。”
王管家直起身,浑浊却精明的双眼扫过面色铁青的柳氏和涨红了脸的沈明轩,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回二少爷的话,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这架‘碧影莲心’翡翠屏风,确是先夫人当年嫁妆单子上的第一件压箱之宝。先夫人过世后,此物便封存于库,只待大小姐归家,物归原主。”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封皮已经泛黄的册子,双手捧上。
“这是先夫人当年的嫁妆账册,上面白纸黑字,记录得一清二楚。二少爷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查验。”
那本陈旧的账册,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沈明轩和柳氏的脸上。
周围的下人们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看向沈明轩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嘲讽。
一个庶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嫡长姐生母的遗物,这传出去,整个沈家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沈明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看看那架价值连城的屏风,又看看王管家手中的账册,最后看向沈清欢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难堪与羞愤。
“我……我不过是跟姐姐开个玩笑罢了!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他嘴硬地丢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看都不敢再看众人一眼。
一直坐着看戏的柳氏,此刻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她本想给这新来的嫡女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没想到,竟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反将一军,还把自己儿子的脸面丢在了地上任人踩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对着沈清欢道,“清欢啊,你别往心里去,明轩他就是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被我们给惯坏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母亲言重了。”沈清欢收起屏风,盖上木盒,语气依旧是那般温顺,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弟弟只是与我亲近,闹着玩罢了,清欢并未放在心上。”
她越是这般“大度”,就越显得沈明轩方才的行径丑陋不堪。
柳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欢对着她再次福了福身,然后在一众下人敬畏交织的目光中,由王管家亲自引着,姿态从容地走向了属于她的、府里位置最好的“听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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