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山河破碎
接着,阎赴问及更长远的问题。
“白龟,我军如今扩至六府,兵员增加,防线拉长,钱粮物资储备情况如何?朝廷经此一败,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是连番恶战,物资供应乃是命脉。”
张居正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大人明鉴,我黑袍军历来轻徭薄赋,商税亦是从轻,府库收入主要依赖缴获和此前积累,以及......近期清理部分劣绅所得,然坐吃山空,若要维持大军长期作战,支撑六府民生,储备仍显不足,尤其是粮食、铁料、硝石等军资,消耗巨大。”
“怕是难以为继。”
阎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既然常规税收难以为继,那些盘踞地方、囤积居奇、甚至暗通明廷的缙绅世家,他们的不义之财,也该派上用场了,传令下去,对各府县缙绅家产进行清算,除留足其基本生活所需外,余者尽数充公,丝绸、古玩、珍奇等物,由可靠商人秘密运往江南富庶之地发卖,换取我们急需的粮食、生铁、药材,特别是硫磺和硝石。”
“明白。”
张居正肃然应命。
命令迅速下达。
在西安府,一名黑袍军的营长带着士兵,闯入了一家昔日与官府往来密切、囤积了大量绸缎布匹的王姓缙绅府邸。
士兵们纪律严明,只是清点登记,并未骚扰女眷。
一箱箱华丽的苏绣、杭缎,一件件紫檀、花梨木的精致家具,还有不少古玩字画,被有条不紊地装箱封存。
“营长,这些......都运走?”
一个年轻士兵看着那些精美的器物,有些不舍。
营长面无表情。
“执行命令!这些东西换不来粮食,也造不了枪炮,运到南边,换成粮食和铁料,才能让弟兄们吃饱肚子,多杀鞑子,多打胜仗!”
很快,几支伪装成商队的队伍,带着这些“奢侈品”,在黑袍军精锐的护送下,悄然南下。
不久后,一船船的粮食、一车车的生铁和硝石,便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回黑袍军控制区。
这是一场无声的、关乎生存的资源转换。
数日后的清晨,寒风凛冽,卷起河滩上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阎赴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骑马抵达了延按府上游最为险要的一处黄河大堤。
还未靠近,震耳欲聋的水声便已传来,如同万千闷雷在地底滚动。
登上加固加高的堤顶,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
深秋的黄河,水量虽不及盛夏汛期,却因上游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裹挟了巨量的泥沙,河水呈现出一种浓稠的、近乎赭石色的浑黄,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泥龙,在狭窄的河道中奔腾咆哮,不断冲刷、啃噬着两岸的堤基。
浪头拍打在石砌的护岸上,溅起浑浊的浪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土腥味。
堤坝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新任黑袍军治水总管潘季驯,早已褪去了官袍,穿着一身与民夫无异的粗布短打,裤腿高高挽起,沾满了泥浆。
他正站在一处最危险的“渗漏点”旁,大声指挥着。
数百名征调来的民夫和黑袍军士兵混杂在一起,分成数队,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一队人正喊着号子,将巨大的条石和装满沙土的草袋奋力推向水流最急、冲刷最严重的堤脚,加固基础。
另一队人则在潘季驯的指点下,用木夯奋力夯实新铺上的土层,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还有人在远处砍伐树木,制作加固堤防的木桩和排叉。
号子声、打桩声、运土石的脚步声、河水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
潘季驯看到阎赴,连忙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快步走来。
他指着脚下解释道。
“大人,此段堤基土质疏松,历年久失修,已被河水淘空不少,形成暗穴,最易溃决,属下正令人用埽工之法,外层抛石压埽,内填黏土夯实,再以木桩固定,抢筑‘月堤’以分减水势。”
阎赴仔细听着,目光扫过对岸。
在浑浊的河水对岸,隐约可见一些明军的旗帜在移动,甚至有小型船只在水面游弋,显然也在密切监视着这边的动向。
一股沉重的压力萦绕在阎赴心头。
他仿佛能看到,一旦对面丧心病狂地掘开堤坝,或者眼前这段险工失守,脚下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土地,顷刻间将化为汪洋,无数村庄、田亩将被吞噬,黑袍军数月来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潘先生,辛苦了。”
阎赴郑重地对潘季驯说。
“黄河安危,系于先生一身,也系于在此奋战的每一位弟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人力、物料,优先保障,必须昼夜不停,守住这道生命线。”
“属下明白,必竭尽全力!”
潘季驯感受到阎赴的信任与重视,重重抱拳,转身又投入了紧张的指挥中。
阎赴停留良久,仔细查看了几处关键工段,才心情沉重地离开大堤。
离开喧嚣的黄河岸边,阎赴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延按府城郊的农田。
与堤坝上的紧张激烈相比,这里呈现的是另一种静谧而充满希望的景象。
时已深秋,万物开始凋零,但广阔的田野里,冬小麦已经破土而出,嫩绿的麦苗成行成垄,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毯,在萧瑟的寒风中顽强地展示着生机。
一些农人正在田间忙碌,给麦田追施越冬的暖肥,或用耙子轻轻梳理田埂边的排水沟。
阎赴示意随从不要惊扰农民,他独自走到一片长势较好的麦田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麦苗根部的泥土,仔细查看墒情,又用手指捻了捻土质,感受其疏松程度,仔细检查麦叶上有无异常的斑点或虫卵,这些都是病虫害的征兆。
随行的农官见状,连忙上前低声汇报。
“大人,今岁冬小麦播种面积比往年增了三成,眼下看墒情尚可,苗情也算整齐,只是......去岁冬天酷寒,今年恐也不乐观,下官已令各乡准备稻草,待气温再降,便覆盖于麦苗上以防冻害,同时,也督促农户加深田边排水沟,以防雨雪融化时积水烂根。”
这一刻,阎赴缓缓点头,转身对农官和随行官员郑重叮嘱。
“粮食是根基,是命脉!绝不能完全依赖外购或劫掠,要鼓励精耕细作,选育耐寒良种,推广堆肥沤肥,兴修小型水利,要确保即便外界封锁,我军民也能有基本的口粮自给,这田里的每一株麦苗,都是我们坚持下去的希望。”
这一刻,京师与延按,一个高踞庙堂,不惜以山河破碎为代价,也要维护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个深入田间堤坝,倾尽全力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
一场决定国运的较量,已在寒冬中轰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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