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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议破城妖僧出世


平江城的西北郊,有一座孤丘拔地而起,虽然此丘高仅十丈(海拔约34.3米),但在水网平阔的平江路周边,却已经是是非常难得的制高点。

    此丘因战国时吴王阖闾葬于此,入穴三日后有白虎踞于墓上,故得名“虎丘”。又因周边地势平衍,视野极佳,素有“江左丘壑之表”之称。

    如此形胜之地,又紧邻人烟阜盛之城(距扩建后的城墙不足五里),自然少不了“有人气就有香火”的梵宇琳宫。

    东晋咸和年间(公元326年—公元334年),司徒王珣、王珉兄弟敬佛礼僧,舍自家位于虎丘的别业两座,分建虎丘寺与西山庙。

    此后一千多年来,虎丘和西山两寺历尽劫波,屡毁屡建,规模也愈加宏大,最终合为一寺,更名为“云岩寺”(后因该寺改信禅宗,更名“云岩禅寺”)。

    后周显德六年,吴越国主钱俶崇佛,捐资于寺中起“云岩寺塔”。塔高十四丈有余(47.7米),七级八面,巍然耸立。立于塔顶之上,平江城内外街巷河道、楼阁营垒,几乎可以尽收眼底。

    元军统帅蛮子海牙久经战阵,岂能看不出虎丘山的战略价值?

    早在红旗营兵锋未至之前,他便遣精兵五千,以云岩寺为核心,倚仗山势,修筑寨堡,深沟坚垒,将这座千年古刹化为一座森严军营,意图与平江主城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消耗来犯之敌。

    常遇春率红旗营主力兵临平江城下,略作观察,便窥破了蛮子海牙的盘算。他勒马于阵前,遥指虎丘山上飘扬的元军旗帜,对左右笑道:

    “蛮子海牙倒会选地方,想以此山为眼,掣肘我军。可惜,这厮眼珠子虽好,戳瞎了便是!”

    其人遂将计就计,摆出全力攻打虎丘山据点的态势,实则布下精兵,只等平江城内的元军出城来援,便一举将其击败,再伺机驱逐溃兵,趁机夺城。

    此后,战鼓擂响,杀声震天。红旗营将士如潮水般向虎丘山元军寨堡发起猛攻。箭矢如蝗,炮弹呼啸,古老的寺院墙垣上凭添了无数创痕。

    蛮子海牙登临平江城头,远远望见红旗营攻势如虹,军阵严整,器械精良,亲眼见识到红旗营的强悍战力,心中凛然。他身旁的副将见状,急请出兵救援,却被蛮子海牙抬手制止。

    这位蒙古老将面色凝重,缓缓摇头:

    “常遇春乃石山麾下头号骁将,用兵诡诈难测。此贼分明欲行围点打援之策,正盼着我军出城。

    本官观贼军阵势严整,战力强悍,此时派兵出城,非但不能解虎丘之围,反有极大可能会为贼军所趁,若是贼子再驱赶败军冲城,则大势去矣!”

    蛮子海牙最终咬牙,忍痛放弃了虎丘山上的五千士卒,任凭他们在红旗营的猛攻中苦苦支撑。

    如此,常遇春挥军“猛攻”两日,见平江城头始终毫无动静,便知道诱敌之计被对方识破。

    “蛮子海牙,倒是沉得住气。”

    他冷哼一声,既已无法再引出元军出城援救,便不再拖延时间,随即下令各部全力总攻。

    元军寨堡之前在红旗营将士的佯攻下,就已经摇摇欲坠,又见城中袍泽始终不来营救,士气早衰,哪里还能挡得住红旗营全力一击?

    坚持不到一炷香时间,虎丘寨堡告破,数千元军沦为红旗营的俘虏。

    常遇春也不杀这些残兵败将,只是以本部精兵押解着这长长的俘虏队伍,绕平江城示威而行。城头守军眼见城外同袍如此凄惨景象,士气愈发低落。

    经此一败,蛮子海牙心知无法凭城中力量战胜常遇春,更坚定了凭城固守的决心,任凭红旗营如何挑衅,只是紧闭城门,深沟高垒,将希望寄托于远在荆湖前线征讨徐宋政权的卜颜帖木儿能早日率主力回援。

    待石山亲率捧月卫主力抵达平江时,常遇春已经清理了虎丘山上的大部分战斗痕迹,并彻底扫清城外的所有元军据点。

    石山便将行辕设在了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虎丘山上,并召常遇春随自己登云岩寺塔,俯瞰这座即将决定江浙北部命运的巨城。

    云岩寺塔内,空间本就狭小,每层又有捧月卫亲兵提前布防,更显逼仄。但石山登塔是为了观察敌情,红旗营大业安危系于他一身,自不会为了些许舒适而舍弃自身安全。

    在常遇春的陪同下,石山沿着陡峭的石阶,一层层向上攀登。

    塔内光线昏暗,只有塔窗处透入几缕天光,映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石山步履沉稳,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攻城大计。

    他知道,每登高一步,对平江城的观察便能更清晰一分,肩上的责任也仿佛更重了一分。

    常遇春紧随其后,其人以战功稳居石山麾下第一将,历经这些时日独当一面的磨练,早已褪去了早年的浮躁,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是统兵大将特有的沉稳与干练。

    他一边为石元帅引路,一边清晰地汇报这些时日的战果:

    “元帅,自我军踏入平江路以来,与元军大小接战二十一场。连同徐都指挥使在昆山、嘉定等地的斩获,累计歼敌三万八千余人(此数仅计歼灭或俘虏,未计溃逃的元军)。”

    江浙元军主力被卜颜帖木儿抽走,后方多为庆童仓促招募的“义兵”,组织结构松散,一战即溃,一旦在野战中被击败,溃兵绝不可能全部回到营中。

    其部被接连歼灭近四万人,最终损失至少在五万人以上。

    不过,纠结这个数据意义不大。庆童为了对抗红旗营,大肆批发“义兵”千户、万户等职,扩充了很多兵马,估计其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军队”。

    石山更关心当前平江城的虚实,问道:

    “城中的守军,还有多少?”

    蛮子海牙在平江路的兵力部署,以路治平江城为主,常熟州、吴江州为辅。常遇春其实也没有准确的敌军兵力数据,只能综合这段时日掌握的情报,说出一个大略数。

    “末将并无元军实数,据多方探查估算,城中元军应不足四万。其中,至少有三成是此前历次大战中,败退逃入城中的溃兵。”

    二人说话间,已经登上了寺塔的顶层,石山随即走进护栏,抽出随身携带的单筒望远镜,举目远眺。

    镜筒中,平江城的壮阔景象扑面而来。

    但见街衢如织,河道纵横,楼阁亭台鳞次栉比,此城规模之宏大,市井之繁华,远胜江宁(注1)。

    只是,此刻这本应“珠玑列市、罗绮竞奢”的繁华之地,却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街巷间,元军巡逻队的身影穿梭不息;城垛上,刀枪的寒光在烈日下闪烁。

    石山边望着平江城内境况,边在思索攻破此城之策。他听出了常遇春刚才这句话中的潜台词,是平江城中的元军虽多,但士气不高,有很大希望以计破城。

    起兵以来,石山破城数十,对哪些城可以劝降,哪些城可以用计,哪些城只能强攻,早有一套独特的个人“算法”。

    平江毕竟是墙高池深、粮草充足的天下雄城,如今守军充足,统帅又是知兵之人,即便守军士气不振,凭借这等完善的城防体系,也绝不是可以轻易攻克的存在。

    石山收起望远镜,转头看向常遇春,带着考校的意味,道:

    “伯仁,破城之战,你有什么想法?”

    此刻汇聚于平江城下的红旗营战兵,有捧月卫、擎日左卫、抚军卫、威武卫,约四万之众(部分兵力分驻其余要地),加上最近新投效的豪强武装及降兵,约有两万一千人。

    再加上这段时日快速膨胀的徐达所部,总兵力足以对平江城中的元军形成绝对优势。

    但攻城之战,从来都不是双方简单的兵力对比。

    复杂的城防体系会极大限制攻城兵力的展开,红旗营无论在城下投入五万战兵,还是五十万,都只能用其中一部分攻城,其余兵力则用来清除元军外围据点,阻挡来援之敌。

    常遇春统兵这么长时间,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他虽然骁勇善战,却不是一味蛮干的勇夫,此刻思路清晰,答道:

    “元帅,平江如此坚城,强攻必然导致巨大伤亡,末将以为,当分三步而行。”

    石山率兵到来之前,常遇春就是前线统帅,显然对如何攻破平江城早有深入思考,回答得很是干脆流畅。

    “其一,肃清外围,断敌军羽翼。尤其是南面的吴江州!此城距平江极近,且有运河及诸多水系勾连嘉兴、松江、湖州、杭州,实为平江城的咽喉。

    吴江不破,则平江城外援不绝,我军便难安心攻城。此城,必须尽快拔除!”

    平江路共有五城,其中昆山、嘉定已被徐达所部相继攻下,常熟州已被胡大海围困。

    仅剩的吴江州处于元军内线,水网密布,易守难攻,城中守军数量虽然不及平江,攻打难度却未必更小。

    常遇春点明先取吴江的重要性,却故意不说想要派谁去攻打吴江州,但石山却心知肚明——此战,非善用地利、刚立奇功的徐达莫属。

    石山对水师一直寄予厚望,钱粮物资投入无数,徐达也对得起这份厚望,此战无论是对战略全局的准确把握,还是战术的灵活运用,甚至以不善陆战的水师迎战强敌(练兵能力),都可圈可点。

    对军队的掌控,石山并不是靠个人威望强行压制,而是制度控制和用人制衡,自然不会害怕麾下精兵悍将过多。徐达有这个能力和闯劲当然是好事,以后还能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此议不错!继续讲。”石山颔首,目光中充满鼓励。

    此战是常遇春严格意义上第一次担任大军统帅,从江宁出兵时,他便想着与威武卫王弼所部合兵后,就趁敌不备长驱直入,逐个击破元军运河沿线的重要城池,以最快的速度推进到嘉兴路。

    元帅则只需坐镇后方,届时再调集大军会战于杭州城下即可。

    但出兵后敌我双方都出现了意外的调整,这一仗打到现在这样,实际已经脱离了常遇春当初的设想,只打到一半,就要靠徐达破局,还要请元帅亲自定场,让他有些难堪。

    刚才这番话,他便说得有些谨慎,却见元帅不仅没有怪罪,反而鼓励之意愈盛,常遇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心气更足,继续阐述道:

    “其二,平江城防复杂严密,轻易难破,我军正式攻城前,须得做足准备,多造器械,尽量减少无谓战损。

    平江护城河宽五丈、深二尺,无论深度还是宽度,实际都远不如江宁,但河不在深,好用就行。

    此城周边有大运河、胥水、娄江、太湖、阳澄湖等水系,地下水非常充沛,根本不用考虑挖地道绕过护城河的战术。

    而且,这等规制,也限制了大船进入护城河,反而更利于元军防守。

    常遇春勇冠三军,乃是敢战、能战、好战的悍将,初任都指挥使时,还因寻朱亮祖单挑而受伤。现在却能考虑打造器械、使用谋略来消弭敌军的防御优势,而不是靠个人武勇和将士敢战蛮干。

    这一点成长,更让石山欣慰,当即颔首,示意他继续讲。

    “其三,寻敌虚实,以待良机。巨城难守,平江城墙绵长四十五里,守军兵力分配再好,也必有疏漏薄弱之处。

    末将打算在总攻之前,多番进行试探性攻击,或佯攻,或夜袭,疲敌扰敌,并细细勘察,务必找出其防御体系中的破绽。”

    石山率红旗营主力渡江后就多线作战,就是希望利用江南元军主力围剿徐宋政权的战略窗口期,快速扩张,尽量打开局面,取得战略上的优势。

    不过,以红旗营如今的规模,他实际并不惧与元廷大军正面作战,因而对各个方向的开拓,既要求快,更要求稳。

    二者若不能兼顾,则优先求稳。对平江路的攻势更是如此。

    常遇春未必能充分理解石山的战略意图,但此番独掌大军的历练,其所展现出的稳重与谋略,已让石山极为满意。

    “很好!伯仁思虑周详,进退有度,此战便依你之策而行!”

    石山抚掌赞叹,给予了常遇春充分的信任和肯定。

    就在石山与常遇春在塔顶纵论战局之时,云岩寺较为僻静的禅院“平远堂”内,檀香袅袅,一位身披赤色僧伽黎的年轻僧人,与须发皆白面容慈悲的云岩寺主持释普明(注2)相向而坐。

    这年轻僧人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面容颇为奇异,尤其生着一双三角怪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光开阖之间,精光闪动,竟不似寻常僧人的平和,反有种洞察世情的锐利与深邃。

    释普明自至元四年(公元1338年)接任云岩寺住持,便锐意改革,使得寺院香火大盛,声名远播。

    至正四年(公元1343年),因平江承天寺遭火被焚,其人调任承天寺住持,负责该寺重修。

    此后,释普明因病隐退。至正九年,复归云岩寺住持之位。

    这番经历,让他在平江路信众中威望极高,即便元军占据寺院,对其也颇为礼遇,未加侵害。常遇春率部攻陷元军寨堡后,也是延续元军的做法,只是限制僧人的活动。

    因而,才有石山今日登塔,山上红旗营将士万分戒备,寺中却能有僧人远远地窥视佛塔之事。

    这名年轻僧人相貌奇怪,却是颇有慧根,年仅十八岁,便早已受具足戒。

    此刻,释普明看着道衍那双三角眼频频望向窗外高耸的云岩寺塔方向,显然其心思早已飞走。老住持心中暗叹,缓声开口,声音苍老而平和:

    “道衍,今日法会,你雅兴不佳,心猿意马,可是塔上的贵客扰了你禅定清净?”

    道衍被释普明点破心事,也不着慌,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住持明鉴,弟子妄念纷纭,扰了法会清净,罪过!”

    正说话间,远处的塔中有人影晃动,显然是石山等人观察敌情完毕,正欲离去。道衍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起身,整理了一下僧袍,便欲要向堂外走去。

    “道衍!”释普明见状,便猜到了道衍的心思,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他与道衍的首任师父交情深厚,其师病逝后,受托照顾其关门弟子,深知道衍虽然年轻,胸中却有丘壑,更兼志不在青灯古佛之间,实是天下少有的僧人。

    此刻见他竟欲主动去寻那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红旗营元帅,心中不免忧虑,乃出言唤住。

    道衍脚步一顿,回身望向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目光清澈而坚定。

    释普明凝视着他,语重心长,声音带着悲悯:

    “红尘滚滚,苦海无边。一念抉择,便是天涯。道衍,你……可想清楚了?”

    道衍那双三角眼中再无旁骛,只有一种勘破迷雾般的决然。他再次深深一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蕴含着坚定的信仰力量,道:

    “住持慈悲,垂询弟子。弟子于此伽蓝之中研修佛法数载,日诵经文,夜参禅机,然心中有猛虎,非但未能驯服,反而愈觉躁动难安。

    每每闻听世间兵戈四起,苍生倒悬,便觉此身困守山林,犹如龙搁浅水,虎落平阳,空负此七尺之躯,满腔智计,却于这滔滔劫浪无所裨益。”

    他略顿一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寺院围墙,看到那纷乱的天下,接着道:

    “塔中贵客,弟子虽从未见过,实则早已心慕,观其治军、理政、抚民,皆进退有据,隐然有雄主之象,非寻常草莽枭雄可比。

    今日得见石元帅登临云岩佛塔,弟子方才恍然明悟,非是佛法降不了弟子心中的猛虎,而是弟子的修行本不在寂灭空山,而在那波谲云诡的尘世之中!”

    释普明闻言,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道衍回头见石山还在塔下,又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和尚,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使命感:

    “如今尘世即地狱,众生皆受业火煎熬。弟子见苦难众生,便如见我佛受难;解众生倒悬,便是助佛度厄。此乃大乘菩萨道之行持,是真正的修行!

    石元帅或便是那能挽天倾、解民倒悬之人。

    弟子愿效仿古人,以这身佛法智慧,入世历劫,辅佐明主,平息干戈,若能以此换来天下早定一日,苍生早离水火一刻,便是弟子证得的无上菩提!还请住持成全弟子这番尘世修行之心!”

    道衍这番话引经据典,将个人抱负与大乘佛法济世精神巧妙结合,既表明心志,又占住佛理高地。

    释普明出家数十载,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道衍这般,年纪轻轻便慧根如此深种,志气如此超绝,且机辩如此犀利的僧人。他心知此子心志已决,绝非言语所能劝阻,强留反而不美。

    老和尚沉默良久,终是化作一声悠长的佛号,脸上悲悯与释然交织: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你心意已决,视尘世为道场,救苦为修行,老衲……便不再阻你。众生皆苦,望你此去,能秉持慧心,以金刚手段行菩萨心肠,早日助定乾坤,得证你心中的大道!”

    “多谢住持成全!”

    道衍再次恭敬行礼,随即毅然转身,僧袍飘飘,快步向着石山行去。

    他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的不再是佛前的宁静,而是即将投身时代洪流的兴奋与决绝。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舞台,正在那烽火连天的平江城下,徐徐展开。

    ……

    Ps:1.至顺年间,平江路有户四十六万六千一百五十八,口二百四十三万三千七百;集庆路则是户二十一万四千五百四十八,口一百(零)七万二千六百九十。

    两相对比,前者几乎是后者的两倍半,平江路的繁华可见一斑。

    2.释普明俗姓曹,为元末得道高僧,非野人杜撰,请不要做无端联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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