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画舫上的命案
秦淮河的夜,被凄厉的警锣声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水面上荡漾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数十艘江宁府的水师巡船,将一艘极尽奢华的画舫团团围住,船头燃起的火把,将这片水域照得如同白昼,火光在漆黑的河面倒映出扭曲的光影。
岸边,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对着那艘被封锁的画舫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锦绣阁的沈大善人,没了!”
“怎么没的?下午不还看见他家的船出来吗?”
“据说是……暴毙!在船上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哎哟,真是天妒善人啊……”
当顾长风一行人抵达时,江宁府的衙役已在画舫周围拉起三道警戒线。
孙志才一马当先,拨开人群,亲自为顾长风开路。
火光下,他那张肥胖的脸,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
“大人,就是这里。”
他指着那艘名为“闻香榭”的画舫,声音都在发抖。
画舫共三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每一扇窗都糊着上好的明州宣纸,透出柔和的灯光。
这艘往日迎来送往的销金窟,此刻却像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华美棺材,散发着死寂的不祥。
顾长风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景云。
陈景云会意,对着身后的几名皇城司卫士一点头。
“除钦差大人外,任何人不得登船。”
他冰冷的声音,让正准备跟上去的孙志才,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陈……陈大人,下官……”
陈景云没有理他,身形如一尊铁铸的门神,守在了跳板前。
孙志才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长风独自一人,缓步走上了那艘画舫。
画舫一层,是宴饮的大堂。
满桌的残羹冷炙还未收拾,酒气与食物混合的怪味在空气中发酵。
几个江宁府的仵作和衙役束手站在一旁,看到顾长风进来,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尸体在哪?”
顾长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在……在二楼卧房。”一个年老的仵作颤巍歪歪地回答。
顾长风点点头,径直走上楼梯。
二楼卧房门口,站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厮,其中一个,就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顾长风推门而入。
一股甜得发腻的异香,瞬间包裹了他。
这香味很奇特,初闻馥郁芬芳,细辨之下,却能从那甜腻的香气底下,嗅到一丝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味道。
卧房内,陈设奢华。
紫檀木的卧榻上,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正安详地躺着。
他身上盖着一床金丝织就的锦被,只露出一个脑袋,面色红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美梦。
这就是沈百里。
“大人,我们检查过了……”老仵作跟了进来,躬着身子禀报,“沈员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门窗也都是从里面闩好的,不像是……他杀。”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这很可能就是一起富贵人家常见的“暴毙”。
可以尽快结案,大家都省事。
顾长风没有说话。
他走到卧榻前,并未触碰尸体,而是先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缓缓戴上。
这奇怪的举动,让老仵作看得一愣。
查案就查案,还戴个手套?这位钦差大人,是嫌尸体脏吗?
顾长风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桌上的茶具,喝了半盏的残茶。
床头的香炉,里面燃尽的香灰。
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叠放整齐。
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尸体的脸上。
他伸出手,轻轻捏开沈百里的嘴。
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食物的味道传来。
口腔内部,没有异常。
接着,他翻开死者的眼睑。
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瞳孔,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樱桃般的红色。
看到这个颜色,顾长风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放下死者的眼皮,又俯下身,凑近尸体,仔细嗅了嗅。
那股淡淡的杏仁苦味,在尸体口鼻处,似乎更浓郁一些。
“把他被子掀开。”顾长风对老仵作命令道。
“啊?大人,这……”老仵作有些犹豫,这于礼不合。
“掀开。”
顾长风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老仵作不敢违逆,只好上前,将那床华贵的锦被缓缓掀开。
被子下,沈百里穿着一身宽松的丝绸睡袍,身体保持着一个十分放松的睡姿。
顾长风的目光,从尸体的脖颈,一寸寸地,向下扫视。
脖子,没有扼痕。
胸口,没有刺伤。
腹部,没有击打的痕迹。
四肢,完好无损。
“看吧,大人,真的……没有伤口。”老仵作松了口气,小声说道。
顾长风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死者的左手手腕处。
那里的皮肤,光洁如常。
但在火光的某个特定角度下,顾长风看到,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
比针尖还要细上几分。
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会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毛孔。
顾长风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那个红点周围的皮肤。
没有淤青,没有肿胀。
他站起身,又走回床头的香炉旁,用一根银簪,从香灰里拨弄了一下。
捻起一点香灰,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然后,他走到了窗边。
窗户,确实是从里面用铜栓闩上的。
他仔细检查了窗栓和窗框,没有发现任何被撬动或破坏的痕迹。
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密室。
老仵作和跟进来的几个衙役,看着顾长风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一头雾水。
这位钦差大人,到底在找什么?
终于,顾长风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脱下手套,收回怀中,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老仵作。
“你刚才说,这不是他杀?”
“是……是啊,大人。”老仵作点点头,“从……从小的经验来看,沈员外,应该是突发心疾,或是酒后中风……”
“你的经验,错了。”
顾长风淡淡地打断了他。
“这不是暴毙。”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湖心,激起千层巨浪。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老仵作失声惊呼,“大人,尸体上……真的没有伤口啊!”
“谁说杀人,一定要有伤口?”
顾长风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尸体旁,伸出手指,指向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凶器,在这里。”
众人凑过去,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这就是个毛孔吧?”一个年轻的衙役小声嘀咕。
“这不是毛孔。”顾长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一个针孔。”
“凶手,用一根浸满剧毒的牛毛细针,刺入了他的腕部静脉。”
“毒素顺着血液,在极短的时间内流遍全身,破坏中枢神经,让他瞬间陷入昏迷,然后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
顾长风的描述,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用一根毒针杀人?
这是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
“至于你们闻到的这股香味,”顾长风指了指那个香炉,“里面掺了一种名为‘醉神引’的迷香,能让人精神放松,加速血液循环。它不仅掩盖了毒药那丝微弱的杏仁苦味,更让毒素发作得更快,更彻底。”
“而死者瞳孔呈现樱桃红色,口鼻伴有杏仁苦味,正是这种神经性剧毒中毒后的典型尸征。”
顾长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
他们看着顾长风,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这不可能!”老仵作脸色惨白,兀自嘴硬,“就算……就算真如大人所说,是毒杀!可这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凶手……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难道……难道他会飞天遁地不成?”
“他不会飞天遁地。”
顾长风走到那扇紧闭的窗户前。
他伸出手,在窗框顶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轻轻一抹。
指尖上,沾染上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嗅了嗅。
“但他会,用一根浸过油的细线,穿过窗缝,勾起远处的窗栓。等他离开后,再用同样的方法,将窗栓,轻轻搭回去。”
顾长风转过身,目光扫过已经彻底傻掉的众人。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的密室谋杀。”
“凶手,心思缜密,手法专业,而且,对毒物和机关,都有着极深的了解。”
“这绝非,一般的江湖仇杀。”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最后的结论。
“这是一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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