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东林要自救,恩情大挪移(第一更)
北京城,正阳门外大街,正心堂茶楼。
二楼临街的雅间,窗户支开一半,街上车马人流的嘈杂声隐隐传来,却更衬得屋里气氛沉闷。
钱谦益端着茶杯,半晌没喝一口,目光落在升腾的热气上,有些出神。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李邦华、太常寺少卿侯恂、通政使杨绍震、礼部侍郎徐光启和新科榜眼,如果的翰林院编修、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黄宗羲围坐一桌,围坐一旁,都没言语。
“唉……”钱谦益终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声音透着疲惫,“陛下这手……真是步步紧逼,难以抗拒啊。南直、浙江的官田,那是能轻易动的?多少人的命根子!如今借着大同那帮穷宗室的由头,就要硬生生切走一大块。利息还得优先偿付他的‘皇恩债’?这……这简直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在座的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这“简直是”后面是什么——简直是刨东南士绅的根基。但偏偏皇上那边还占着理儿,毕竟是官田嘛!几千万亩哩,其中一多半还是鱼米之乡的水田,不说多少,一亩收个三斗租子,就是就是一千大几百万石!而南直和浙江水田的地租,何止三斗?
这笔油水,比起白银滚滚来的海贸都多啊!
更糟心的是,这大明天下,是不缺王爷和宗室的!
东南的这几千万亩,来个一百个王爷,一二千“将军”,一二万“中尉”,正好分一分,皇上那头还有“恩情利息”吃,都有了,就是东南的那帮士绅豪强默默承担了一切。
李邦华眉头拧得死紧,接口道:“牧斋公说的是。可如今廷议之上,吾辈声势不振。而陛下虽年幼,却深谙‘借势’、‘造势’之道。朵颜、插汉皆败其手,军威正盛啊!”
对外胜利,对内自然有底气了!
李邦华接着又道:“代逆、朱纯臣通虏案发,人心惶惶。他借着这股‘势’,推行己策,又有黄中五(黄立极字中五)、张石麟(张之极字石麟)等在旁摇旗呐喊,每每占住大义名分。我们若硬顶,反倒落个不顾宗室死活、不体圣心的名声。”
“岂止是黄中五、张石麟?”侯恂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那位九千岁魏公公,和他手底下的阉宦厂卫,如今可是陛下最趁手的刀。不仅抄家灭门,他们冲在前面,连屠朵颜,破插汉,都用他们带兵上阵,俨然有了唐朝神策军的苗头!”
听见话题就要跑偏,一直沉默的徐光启徐徐开口,带着点江浙口音:“说到底,还是朝廷没钱。陛下内帑虽丰,却也填不满这无底洞。只能从别处想法子。只是这法子……”他又摇了摇头,显然也不认同。
这时,坐在下首的黄宗羲忽然清了清嗓子。
“诸位老先生,”他声音不高,却让众人都看了过去,“李公方才所言极是。陛下善‘用势’,我等若一味对抗其‘势’,无异于螳臂当车。为今之计,我等亦须‘借势’,甚至要‘造势’,抢在这‘大义’名分落下之前,把它抓到自己手里。”
钱谦益眼睛微微一亮,看向他:“太冲有何高见?细细说来。”
黄宗羲坐直了些,目光扫过众人:“学生以为,有三件事,我等或可抢先一步,或可推波助澜。”
“其一,市舶司!”他语气肯定,“陛下允准七王更封通商口岸,其意不言自明。绝不能让口岸贸易的主导权,真落到那几位南下的王爷或是宫中派出的阉宦手里!否则,东南利权,尽入阉党彀中矣!学生以为,我等当尽快拿出彻底革新市舶司旧制,定立新规,不能再拖了.而且,咱们还得给皇上一个实数。”他伸出两根手指,“一年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这数字让在座几人都吸了口凉气。这可是一笔巨款。
侯恂迟疑道:“每年二百万?这……东南商贾能愿意?”
“他们必须愿意!”黄宗羲断然道,“失了市舶司,海贸之利,就要被阉党和海贼分食!有了市舶司,交一些税真不算什么,无非就是出口的丝绸、茶叶、瓷器、白糖涨点价,羊毛出在羊身上!此事宜快,绝不能等七王府在沿海站稳脚跟!”
钱谦益捻须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嗯……以进为退,主动献饷,倒是个法子。至少能保住大半市舶之权,不至于全然被动。太冲,此事,你要抓紧去办。”
得到钱谦益的首肯,黄宗羲精神稍振,继续说:“其二,便是‘移藩填川’!”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如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学生以为,我等不但不该阻挠‘移藩填川’,反而要大张旗鼓地推动!要把它办得比‘七王更封’更声势浩大!”
“这是为何?”杨绍震不解,“陕藩入川,不同样是分割地方?”
“不一样!”黄宗羲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先生可曾细想过?陕西宗藩若迁往四川、云南、贵州,山高路远,蛮瘴之地,朝廷如何控制?那个世镇云南的黔国公府可是有军队的!《皇明祖训》里,本就写明藩王可拥护卫,镇守一方!若陛下准了陕藩西迁,会不会……准其重建护卫?”
“重建护卫?!”
这话如同惊雷,在雅间里炸响。李邦华、侯恂几人脸色都变了。自打成祖以后,藩王拥兵就是朝廷最大的忌讳!现在提这个,不是找死吗?
“太冲!慎言!”李邦华急忙低喝,“此乃取祸之道!”
侯恂也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此举必遭群起攻讦!陛下也绝不会允准!”
黄宗羲却异常平静,等他们稍稍安静,才缓缓道:“学生看来,对当今这位天子而言,这世上的‘禁忌’,似乎并不多。”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皇明祖训》不许藩王经商、不许离封地、不许交接官府,陛下不都寻由头破了吗?如今连岁禄都快发不出了,拿什么养宗室?拿什么守边疆?《祖训》里现成写着可以设护卫,为什么不能用?《祖训》里不许的,他都能干。太祖皇帝让干的,咱们提一下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语气带着一丝讥诮:“咱们不妨就把这风声放出去,大大方方地议。就是要搅动风雨,把朝廷和天下的注意力,从江南的官田,暂时引到西边的藩禁上去!此为一。”
“其二,”他声音更冷了几分,“学生也想看看,陕西那几位王爷,还有他们的子孙,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没有太祖高皇帝子孙的担当!若是陛下真开了这口子,他们却无一人敢为天下先,不敢去川黔滇那片险地镇守……呵呵。”
他轻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若宗室如此不堪,如此惜命畏难,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来江南争田夺利?皇帝强行派发官田养活这帮废物宗室的行为,在道义上就会大打折扣!
钱谦益捻着胡须,沉思了许久许久,雅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市声。他终于轻轻点头,神色复杂无比。
“太祖血脉……当不至于如此不堪吧……”他低声嘀咕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黄宗羲不再纠缠此事,话锋一转,看向李邦华:“孟暗公(李邦华字号),学生听闻,近日朝鲜方面,连连遣使至登莱告急?情形似乎很不妙?”
李邦华正在消化黄宗羲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言论,闻言眉头立刻又紧紧皱起,重重点头。
“不错!登莱孙巡抚(孙国桢)、东江毛总兵的急报都已至兵部。春播结束后,建虏兵马活动异常频繁,屡屡越过鸭绿江,拔除朝鲜国设在南岸的哨卡、堡寨。看这架势,绝非小股骚扰,恐是要有大动作了!朝鲜使臣泣血哀求,请天朝速发援兵!”
他说着,脸上忧色更深。建虏若真大举入侵朝鲜,朝廷立即就会面临是不是要援救朝鲜这个藩国的难题了?
黄宗羲接着又道:“其三,便是朝鲜!”他略作停顿,“如今我朝军力有复振之势,建奴不敢贸然大举西进,自然要往他处去掠,这他处,除了朝鲜,还能是哪里?
朝鲜乃我大明藩属,奉中华正朔,如今国祚危殆,泣血求援。此乃大义所在!吾辈身为朝廷臣工,岂能坐视藩邦沦于腥膻?”
他语气愈发凝重:“学生以为,当在朝堂之上力主援朝!请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粮饷,以彰天朝威仪,护佑藩属之邦!此议一出,必为天下瞩目,朝野共议。届时,江南官田之事,自然……暂置后议。”
他话未说透,但在座诸人皆心领神会——援朝之议,便是搅动朝局、转移焦点的又一股滔天巨浪!
“太冲所言极是!”钱谦益率先点头,捻须道,“藩邦告急,天朝岂能袖手?此乃大义名分!来日朝议,我等当全力主张出兵援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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