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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乱局难收,九边危悬


利箭入喉的闷响还悬在半空,现场静得只剩下风卷尘土的声音。

    谁都没料到,谁都没有料到

    居然有人敢当街弑杀钦差!

    马世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像疯了一样扑到张鹤鸣身边,双手颤抖着托起钦差的身体。

    他慌忙去探张鹤鸣的鼻息,掌心只感受到一片冰凉的死寂,连一丝微弱的气流都没有。

    “部堂……部堂!”

    马世龙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没人回应。

    张鹤鸣的眼睛还圆睁着,脖颈处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绯色官袍,也染红了马世龙的双手。

    大明的抚边钦差,竟死在了宣府镇国府的门外。

    京营兵卒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转为铁青。

    杀钦差,这是谋反!

    是罪无可赦的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王国樑的家丁们也慌了,有人悄悄往后退,手里的刀垂了下去,眼神里满是恐惧。

    马世龙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王国樑,手“唰”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

    “王国樑!”

    “你当街弑杀钦差,已犯了死罪!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王国樑僵在原地,面色铁青,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张鹤鸣的尸体,又看着马世龙眼底的杀意,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如果我说……此事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信?”

    马世龙冷笑一声,刀刃指向前方。

    “钦差死在你眼前,你的家丁就在箭射来的地方,你让我信你?

    是不是你做的,押回京城,三司会审自然清楚!

    王国樑,束手就擒罢!

    若真不是你做的,真相一定会大白的!”

    他话音刚落,两侧的京营兵立刻动了。

    弓箭手搭箭拉弓,箭尖直指王国樑和他的家丁。

    火铳手们也准备扳动机括,“咔嗒”声连成一片,枪口的黑洞洞的,透着致命的寒意。

    王国樑看着眼前的阵仗,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哎~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张鹤鸣死在他面前,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朝着马世龙跪了下去,声音里满是绝望:

    “马副将,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我是被逼的!

    真的有人要害我,要害宣府啊!”

    “配合调查,朝廷自然会还你清白。”

    见到王国樑束手就擒,马世龙松了一口气。

    可让马世龙没想到的是,王国樑这话刚说完,他猛地向后一滚,动作快得不像个常年养尊处优的总兵。

    “护着总镇!”

    他身后的家丁队长嘶吼一声,十几个精壮的家丁立刻扑上来,手持圆盾,用身体筑起一道人墙,将王国樑护在后面。

    他奶奶的!

    又在骗?

    王国樑,看来你是真谋反了!

    “放箭!射击!”

    马世龙怒喝一声。

    瞬间,箭矢如蝗虫般掠过半空,“咻咻”声刺耳。

    火铳的轰鸣声更是震得人耳膜发疼,铅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尘土,也砸在躲闪不及的家丁身上。

    有人中了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

    有人被铅弹击中胳膊,惨叫着摔在地上,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国樑在家丁的掩护下,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脸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早已没了往日总兵的威严。

    他看着身边的家丁一个个倒下,京营兵像猛虎下山一样冲过来,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

    “都别退!”

    他猛地站起来,嘶吼着。

    “钦差要撅咱们宣府的根!

    他要裁撤兵额,要把咱们的粮饷全收回去,让大家伙都吃不上饭!

    现在还污蔑咱们谋反,要把咱们都砍头!

    弟兄们!

    咱们不是造反,咱们是要给宣府的兵卒讨个公道!

    冲啊!

    守住宣府城,咱们还有活路!”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家丁们的心里。

    他们本就是王国樑的亲信,对王国樑忠心耿耿。

    此刻听王国樑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不是“反贼”,而是在“求生”,而是在讨公道!

    顿时,他们心中就没了恐惧。

    大义傍身,杀伐都果断起来了。

    “冲啊!”

    家丁嘶吼着,举着刀朝着京营兵扑去,哪怕胸前中了箭,也死死抱住京营兵的腿,让身后的人继续往前冲,嘴里喊着“杀钦差,保宣府”的口号。

    京营兵虽然精锐,可架不住家丁人多。

    一开始还能靠着火铳和弓箭压制,可火铳装弹慢,弓箭射完一轮也需要时间,很快就被潮水般的家丁冲乱了阵脚。

    马世龙所部被逼得连连后退,渐渐退到了镇国府的大门前。

    “撤进府里!关门!”

    马世龙看着越来越多的家丁涌上来,知道再硬拼下去只会伤亡更大,只能咬牙下令。

    京营兵们连忙退进镇国府,几个强壮的士兵合力推着沉重的朱漆大门,“嘎吱嘎吱”地将大门关上。

    门外。

    王国樑的家丁还在疯狂地砸门,喊杀声、撞击声、惨叫声混在一起,震得镇国府的墙壁都微微发颤。

    马世龙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看着手下士兵们狼狈的模样。

    大家伙都受了伤,断手断脚的,也不少。

    好在

    钦差张鹤鸣的尸体,救了回来。

    只是

    张鹤鸣的死,对宣府的影响太大了。

    一场本可化解的误会,在那支突如其来的暗箭下,彻底变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九边,或许会因此大乱。

    而他这个宣府副总兵,恐怕也逃不了罪。

    《大明律》律条上明晃晃写着,涉案地区官员若未及时缉拿凶手,轻则“失察”革职下狱,重则被指“通谋”,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而且。

    就算真能擒住王国樑,他还是洗不清罪责。

    钦差死了,这场抚边差事从根上就办砸了,陛下即便不追责,他这辈子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更别提什么功劳。

    “该死!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拼着抗命,也要把钦差拦在府里!”

    马世龙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早该知道,宣府这潭水太深,王国樑看似趋利避害,可被逼到绝境时,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而且

    宣府离京城不过四百里,快马一日便能抵达,若是这里的动乱传到陛下耳中,朝野必然震动。

    好在北面的察哈尔部因林丹汗被擒,早已分裂成几股势力,自顾不暇,无力南下。

    若是他们此刻趁机来犯,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宣府怕是真要完了。

    “大人,火铳的弹药不多了,门外的反贼还在砸门!”

    一名京营兵小校匆匆跑来,声音很是焦急,脸上的慌乱之色那是掩盖不住的。

    马世龙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守住镇国府,等戚金、陈策的川兵和南兵过来!只要撑到援军抵达,咱们还有活路!”

    此话一出,他身侧的那些兵卒,一个个也有了信心。

    而此刻。

    镇国府门外。

    王国樑拄着一把染血的长刀,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官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家丁的,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死寂。

    “黑云龙……你这个畜生!”

    他低声咒骂。

    他到现在才明白,黑云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回头。

    伪造密信、煽动哗变、最后一箭杀了张鹤鸣,每一步都是陷阱,就是要把他逼上绝路。

    可后悔已经晚了。

    《大明律刑律人命》里规定:

    “凡杀死奉制命出使官员者,不分首从,皆斩”。

    而且,谋反之罪,实际的处罚远比律条更严酷。

    当年蓟镇有个小吏冲撞了巡边御史,都被按“大不敬”凌迟处死,更何况是杀了抚边钦差?

    杀了钦差,是谋逆之罪。

    主犯凌迟,父族、母族、妻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和幼童流放为奴……

    哎~

    王国樑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反啊!

    他只想保住总兵的位置,保住家里的财产,让妻子儿女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现在呢?

    张鹤鸣死在他面前,杀钦差的是他的小舅子黑云龙,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自己的清白。

    “总镇,门砸不开,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有家丁跑过来问道,只是他脸上有几许惶恐之色。

    杀钦差,形同谋逆,虽然是在给宣府讨公道,但万一陛下派大军前来镇压,那该如何是好?

    王国樑看着镇国府的府门,缓缓抬起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恐惧,渐渐变得狠厉。

    “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钦差死了,咱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不反,是死。

    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刀尖指向镇国府的大门,嘶吼声穿透了门外的混乱:

    “弟兄们!

    咱们不是反贼,是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

    今日要么杀进去,要么死在这里!

    冲啊!”

    家丁们看着他眼中的狠劲,又想起自己可能面临的刑罚,终于不再犹豫,纷纷举起刀斧,朝着大门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

    而在一边。

    见到王国樑终于愿意造反的黑云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了。

    他快步上前,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伸手就想去拍王国樑的肩膀:

    “姐夫,早该如此!”

    只是,他的手掌还没碰到对方的官袍,王国樑便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快得带着风。

    黑云龙的手僵在半空,这才看清王国樑的模样。

    只见其眉头紧皱,嘴角死死抿着,眼底的杀意近乎凝成实质。

    “姐夫,宣府这地界,本就是咱们的天下!”

    黑云龙也不尴尬,收回手顺势拢了拢衣襟,继续说道:

    “陛下派个酸儒钦差来,拿着几本破律条就想捋顺咱们的规矩?可笑!”

    他顿了顿,见王国樑脸色没缓和,又凑近些,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带着兴奋。

    “不过姐夫,既然要反,就得把场面做足。

    先把宣府各卫所的兵都动员起来,西路的柴沟堡、中路的万全右卫,那些参将都是您的老部下,一呼百应!

    再赶紧给大同、山西镇送信,只要他们跟着一起反,朝廷就算有辽兵,也顾不过来咱们这摊子!”

    “姐夫姐夫!”

    王国樑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胸腔剧烈起伏着。

    “跟你说过多少遍?

    宣府镇中,要称职务!

    我是总兵官,你是独石口参将。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黑云龙头上。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却也不敢真的顶撞。

    他知道王国樑此刻的怒火有多盛,若是再刺激,说不定真会被对方一刀劈了。

    他悻悻地低下头,双手拢在袖中,声音也收敛了不少:

    “是,总镇。”

    王国樑看着他这副假意顺从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更甚。

    若是眼神能杀人,黑云龙早已被他凌迟千百遍。

    从伪造密信到煽动哗变,再到最后那一箭杀了张鹤鸣,每一步都把他往死路上推。

    可现在木已成舟,箭已射出,他就算再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周围畏畏缩缩的家丁,声音沉了下来。

    “为今之计,先集中兵力围堵镇国府。

    要么把马世龙的京营兵歼灭,要么赶出府城。”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远处的街巷,继续说道:

    “再派心腹去通知各要地参将、游击,就说‘钦差苛待边军,蓄意构陷,我等被迫自保’,让他们速速带兵来汇合。

    大同、山西、延绥、宁夏那些边镇,也得送信过去。

    就说宣府已举事,盼他们共举义旗,逼朝廷招抚。”

    “另外.”

    “咱们可不是造反!咱们是讨公道。”

    而实际上,他也没有造反的本钱。

    宣府实际能战的兵卒不足五万,他能够控制的,在三万以以下,战马更是不足万匹。

    加之人心不齐。

    真要跟朝廷的辽兵、京营兵硬碰硬,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推翻大明。

    而是要打出“统战价值”。

    只要九边多镇响应,朝廷剿灭不了,便只能选择招抚。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王国樑继续吩咐道:

    “大同那边,让你最信任的护卫去送信,务必亲手交到大同总兵手里。”

    王国樑在想办法给自己找统战价值。

    镇国府内,马世龙便发现自己守不住镇国府了。

    镇国府本就不是为御敌修建的堡垒。

    明初是谷王府,正德年间改成镇国府,虽有朱漆大门、青砖高墙,却无箭楼、敌台,墙头连女墙都修得低矮。

    此刻,大门已被王国樑的家丁撞得裂开数道缝隙,木刺翻飞。

    西侧院墙被数根圆木撞得嗡嗡作响,墙皮簌簌往下掉。

    院内的京营兵只剩七百余人,火铳弹药已尽,只能握着长刀与翻墙而入的家丁厮杀。

    “大人!西南角墙塌了!反贼涌进来了!”

    一名断后的京营兵嘶吼着,长刀劈倒一个家丁,自己却被身后的长矛刺穿了肩胛,重重摔在地上。

    马世龙挥刀砍断缠上手臂的绳索,抬头望去。

    院中的家丁像潮水般从各处涌来,京营兵的防线已被冲得七零八落。

    镇国府守不住了,再耗下去,别说等援军,他们这七百多人都得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

    一名亲卫浑身是汗地冲过来,甲胄上还插着半支断箭。

    “将军!

    东门!

    东门还在咱们手里!

    守东门的弟兄顶住了反贼的冲击,快往东门撤!”

    “东门还在?”

    马世龙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

    他这三千京营兵,当初为了控制宣府城,不得不分兵布防。

    东门八百人,南门六百人,西门五百人,剩下的七百人守镇国府。

    如今看来,分散兵力的决定虽让镇国府陷入险境,却也为他留了一条退路。

    “传令下去!留五十人断后,其余人随我撤往东门!”

    马世龙当机立断,声音洪亮得盖过厮杀声。

    “断后的弟兄听着,撑一盏茶的功夫即可,不必死战,东门汇合!”

    “是!”

    京营兵们齐声应和,原本疲惫的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

    断后的五十人迅速结成刀盾阵,将院门堵住,长刀挥舞间,暂时挡住了家丁的冲击。

    其余人则护着马世龙,朝着府后通往东门的小巷撤去。

    镇国府门外。

    王国樑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

    黑云龙匆匆从巷口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又有些着急:

    “姐夫……不,总镇!

    探马来报,马世龙带着人往东门逃了!

    末将这就带些人去追,把他斩了,以绝后患!”

    “不必追。”

    王国樑缓缓摇头。

    黑云龙愣住了,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满是不解:

    “为何不追?

    马世龙是京营将领,杀了他,既能削弱朝廷的力量,也能断了京营兵卒的主心骨啊!”

    “杀了他,有什么用?”

    王国樑反问。

    “咱们杀了张鹤鸣,已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再杀马世龙,便是把‘谋反’的罪名钉得死死的,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的家丁,大多面带惧色,显然是怕了京营兵卒。

    “更何况,马世龙的兵是京营出身,装备精良,又是在辽东打过仗的,个个能打。

    咱们的人虽多,却战斗力不如对面,真要追上去死战,怕是得不偿失。”

    黑云龙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国樑的眼神制止了。

    “更何况,这东门,本就是我故意留给他的活路。”

    他心里打的算盘,比黑云龙要精得多。

    留马世龙一条命,让他带着残兵逃出去,既能向朝廷传递一个信号:

    宣府虽乱,却未赶尽杀绝,尚有谈判的余地。

    又能借马世龙之口,让朝廷知道宣府的“实力”。

    连京营兵都能逼退,若想硬剿,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

    “咱们要的不是赶尽杀绝,是‘统战价值’。”

    “守住宣府城,再联络大同、山西那些边镇,只要九边有几镇响应,朝廷就不敢轻易动兵。

    到时候,陛下权衡利弊,自然会选择招抚。

    只有招抚,我们的罪过才能烟消云散,咱们才能保住荣华。”

    说到这里,王国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极了草原上盯着猎物的狼:

    “若是能够逼得陛下招抚,我们宣府镇就能效仿唐末藩镇故事。

    唐末的藩镇,节度使掌兵、掌政、掌财,朝廷不敢轻易招惹。

    我宣府镇,将来就要做这样的‘藩镇’!”

    黑云龙听得眼睛发亮,之前的不解瞬间烟消云散。

    “总镇英明!

    只要咱们守住宣府,再拉上其他边镇,朝廷迟早得让步!”

    王国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东门的方向。

    马世龙这一走,宣府的乱局才算真正开始。

    而他的“藩镇梦”,能否实现,就看接下来大同、山西那些边镇的反应了。

    不过

    在此之前,他还有要事要做。

    那便是凝聚宣府镇的人心。

    若不能尽快稳住人心,不等戚金、陈策的援军到来,宣府自己就先乱了。

    所谓“统战价值”,从来不是靠喊口号喊出来的,而是要攥住底层人的命根子。

    让其吃饱饭,活下去,他便会支持你。

    思及此。

    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兵喝道:

    “传我命令,即刻去镇守太监府,将刘坤拿下!

    带至南教场,午时三刻,当众枭首!”

    亲兵愣了愣,随即躬身应下。

    刘坤是司礼监派来的监军太监,平日里在宣府作威作福,克扣军饷、索贿受贿,连将领们都要让他三分。

    但现如今,既然已经准备‘讨公道’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刘坤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

    杀了他,既能泄士卒的愤,又能把“谋逆”的帽子换成“讨公道”的旗子。

    午时刚过。

    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就拖着五花大绑的刘坤穿过街巷。

    刘坤还穿着绣金的太监袍,却没了往日的威风,头发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嘴里不停咒骂:

    “王国樑!你这反贼!敢动咱家,陛下定要诛你九族!”

    “你们要造反不成?咱家是镇守太监,咱家背后有陛下撑腰!”

    可街上的士卒与百姓却没人为他说话。

    有老军户想起去年冬天,刘坤克扣御寒的棉衣,冻死了自己的儿子。

    有小贩记得,他强征“孝敬钱”,逼得自己卖了女儿。

    连最胆小的民妇,都听过他强抢民女的劣迹。

    未久。

    南教场已挤满了人。

    王国樑站在高台上,身后插着“宣府镇总兵”的大旗,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洪亮如:

    “弟兄们!

    父老们!

    咱们宣府人守着北门,流血流汗,可日子过得怎么样?

    军饷被克扣,粮草被挪用,连冬衣都穿不上。

    这是谁干的?”

    他指向被按在地上的刘坤,语气陡然加重:

    “就是这个阉贼!

    他在宣府敲骨吸髓,把咱们的血汗钱揣进自己腰包,把咱们的命不当命!

    钦差来了,非但不替咱们做主,反倒要帮着他清算咱们。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咱们能认吗?”

    台下一片寂静,随即有特意安插在下面的人高声附和:

    “不能认!”

    并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片呼喊。

    “不能认!”

    “不能认!”

    “不能认!”

    刘坤吓得浑身发抖,还想辩解,却被亲兵按住了嘴。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

    王国樑抬手一挥:“斩!”

    鬼头刀落下,鲜血溅起三尺高。

    台下的士卒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喊着“杀得好!”

    王国樑看着这场景,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第一步,成了。

    但聚人心关键,还是在第二步!

    他又抬手压了压,待欢呼声平息,继续说道:

    “诸位!

    咱们不是造反!

    是要朝廷给个公道!

    让朝廷补发历年欠饷,让宣府人治宣府!

    现在,打开府库,赈济百姓,给军户补发粮饷,

    告诉大家,这是咱们自己的粮,自己的钱,若是朝廷敢来镇压,咱们又要回到冻饿而死的日子!”

    命令一下,府库的大门被“嘎吱”推开。

    里面堆着的粮囤、银锭、布匹,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负责分发的亲兵高声喊着:

    “军户每户发粮一石、银五钱!

    百姓每户发粮半石!

    都来领,按户登记,不许争抢!”

    人群瞬间沸腾了。

    老军户颤巍巍地捧着粮袋,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流。

    他已经多年没领到足额的粮了。

    年轻的士卒攥着银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盘算着能给家里寄点钱。

    连街边的小贩,都领到了半匹布,嘴里不停念叨着“王总兵好”。

    黑云龙站在一旁,看着百姓们争抢粮饷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凑到王国樑身边低声说:

    “总镇,给这些贱民发这么多钱粮,当真是糟蹋了。

    咱们自己留着招兵买马不好吗?”

    王国樑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糟蹋?

    若是宣府守不住,咱们连性命都没了,留着这些钱粮给谁?”

    “而且”

    “你以为我真想养着他们?

    没有这些人,咱们拿什么跟朝廷谈?

    戚金的川兵、陈策的南兵转眼就到,到时候咱们就是孤家寡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黑云龙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闭嘴。

    他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粮袋,跟着别人喊“跟着王总兵讨公道”。

    心里虽不情不愿,却也明白王国樑说的是实话。

    午后的阳光洒在宣府城的街巷里,往日的恐慌渐渐被一种狂热取代。

    士卒们扛着刀枪,在街上巡逻,嘴里喊着“保宣府,讨欠饷”。

    百姓们自发地在门口摆上茶水,给巡逻的士卒解渴。

    连之前犹豫的卫所士兵,也纷纷来投,说要跟着王国樑“讨公道”。

    王国樑站在高台上,望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大计得逞的微笑。

    但他并没有洋洋自得。

    他心里清楚。

    这些人不是忠于他,而是忠于手里的银、怀里的粮。

    可那又如何?

    只要能稳住宣府,只要能让朝廷看到“宣府不可轻动”,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

    他同时也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粮会吃完,银会花光,等到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这些今天喊着“讨公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他不敢深想,只能攥紧刀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朝廷不敢硬剿”上。

    而他

    则是要打出自己的价值来!

    此刻。

    宣府城外。

    马世龙等一众残部,已经逃出来了。

    但马世龙没有远离府城,而是在府城外十里休整。

    “将军,再不走,恐被乱兵发现!”

    亲卫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惶。

    方才从镇国府突围时,京营兵虽精锐,却架不住叛军潮水般的冲击,七百弟兄折损了近半,若不是东门守军拼死接应,他们怕是连宣府城都逃不出来。

    马世龙心中很是沉重。

    他是宣镇副总兵,他能走到哪里去?

    更何况.

    四百里外,便是大明的中枢。

    他的阻止此次动乱。

    因此。

    马世龙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宣府乱了,京师就悬了。”

    “当务之急,不是逃,是稳住局面。”

    他翻身下马,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铺开一张残破的舆图,借着马灯的微光,指尖落在宣府东路、西路的标记上:

    “之前那三个自呈罪状的参将,周通、吴谦、赵承业,他们肯认过错,就有归顺朝廷的心。

    派人去联络他们,说我马世龙在城外等他们,只要肯带部曲来投,朝廷既往不咎!”

    亲卫连忙应下,刚要转身,又被马世龙叫住:

    “告诉他们,王国樑杀了钦差,已是谋逆大罪,若他们敢附逆,便是诛九族的下场!”

    他语气陡然加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三个参将手里握着宣府近三成的兵力,若是能争取过来,至少能挡住王国樑向外扩张的势头。

    安排完联络之事,马世龙的目光又落回舆图上的“京师”二字,心沉得更厉害。

    “还有,八百里加急送信!”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后的亲兵。

    “挑两个最快的骑手,一匹马累倒了就换驿马,务必把宣府兵变的消息,连夜送到京师兵部和蓟镇戚金、陈策大营!”

    两名精壮的传令兵立刻上前领命。

    他们卸下甲胄,只穿轻便短打,背上缝着“急报”二字的皮囊,翻身上了两匹最健壮的战马。

    “将军放心!便是跑死所有马,也定把消息送到!”

    话音未落,两匹战马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马世龙的视线之中,蹄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渐行渐远。

    马世龙望着他们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

    现在。

    时间就是生命。

    若是等大同、山西镇的将领反应过来,跟着王国樑一起反,九边就会燃起燎原之火,到时候别说平定宣府,整个北境都要乱了。

    夜色渐深。

    官道上的驿马换了一批又一批。

    传令兵不敢有片刻停歇,马嚼子勒得战马嘶鸣,汗水顺着马腹往下淌。

    中途路过驿站,他甚至来不及喝一口热水,只抓起备好的驿马,翻身上去继续狂奔。

    连续奔袭数个时辰。

    其中传令兵的战马突然腿一软,轰然倒地,口吐白沫。

    这已是第三匹累死的驿马。

    他动作娴熟,换上一匹备用马,继续朝着北京的方向疾驰。

    深夜。

    这传令兵终于到了北京城下。

    “宣府急报!八百里加急!”

    他对着城头吼道。

    守城的校尉不敢怠慢,当即用吊篮将这传令兵和驿马都拉了上来。

    确认了身份与急报之后,这传令兵被守城士兵引着,换了匹快马,向兵部值房疾驰而去。

    此时已近子时,皇城内外早已沉寂,但兵部值房之中,还有人留守。

    正是职方司郎中梁之垣。

    今夜到他轮值。

    属吏匆匆而至,身后还带着一个传令兵。

    “郎中!快!宣府急报!八百里加急!”

    传令兵“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个急报。

    梁之垣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睡意瞬间被这声“八百里加急”冲散。

    他定了定神,接过密报,抖出里面的信纸,烛火摇曳中,“抚边钦差张鹤鸣遇刺”“宣府总兵王国樑据城谋逆”“马世龙率残部突围”几行字让他面色剧变!

    “嘶~”

    梁之垣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

    “宣大总兵反了……这是要掀了九边的天!”

    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铺开奏疏纸,提起狼毫笔。

    只见他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疾走,他虽然写得急,但字迹依旧工整美观。

    梁之垣先是扼要写明急报核心。

    “天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宣府总兵王国樑弑抚边钦差张鹤鸣,据城谋逆,参将马世龙率七百京营残部突围,现驻宣府城外,急盼朝廷调兵”。

    再补上周通、吴谦等参将动向,最后附上初步应对建议:

    “速调蓟镇戚金、陈策所部川兵南兵驰援,命大同、山西镇总兵严守边界,防谋逆之势蔓延;另遣锦衣卫赴宣府周边侦伺,缉拿脱逃逆党”。

    写完后,梁之垣从案角铜盒中取出兵部“职方司关防”,蘸足朱砂,重重盖在奏疏落款处,鲜红的印鉴如血,在素白纸上格外刺目。

    他又在封面用朱笔竖写“八百里加急”四字,旁边小字标注“子时三刻,兵部值房接报”,才算完稿。

    抓起奏疏,梁之垣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备马!去通政使司!”

    梁之垣大步冲出值房,门外早已备好马匹。

    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寂的街巷里“得得”作响。

    很快。

    他便到了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守门吏见是兵部郎中亲来,还捧着标有“八百里加急”的奏疏,连忙抬手示意放行,口中高声通报:

    “兵部梁郎中,携宣府急报!”

    很快,梁之垣便被引入通政使司。

    值夜的通政使司左通政涂乔迁刚被叫醒,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可一看到奏疏封面上的朱笔大字,瞬间清醒过来。

    他接过奏疏,先凑近烛火查验兵部关防是否完好。

    印鉴清晰,无半点伪造痕迹。

    再核对奏疏格式,见事由、经过、建议条理分明,符合“急报”规范。

    最后翻开《通政使司接收密报簿》,在簿册上写下“天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子时五刻,接兵部职方司梁之垣递宣府谋逆密报,八百里加急”。

    提笔在末尾画了个朱圈,又从案上取过通政司紫印,“啪”地盖在奏疏封面的兵部红印旁。

    “快!派专人送司礼监!走内驿道,一刻都不能耽误!”

    涂乔迁将奏疏递给身旁的吏员,很是急切。

    司礼监的值房设在紫禁城外侧的廊房内,此时也是一片寂静。

    随堂太监石元雅刚靠在椅上打盹,手里还攥着未整理完的文书,忽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

    见是通政使司的吏员捧着密报来,他连忙起身,接过奏疏只扫了一眼封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都开始发抖:

    “宣府……谋逆?”

    他不敢擅自处置,立刻叫过小太监:

    “快!

    去后院请老祖宗!

    就说有宣府八百里加急密报,迟了要掉脑袋!”

    小太监拔腿就往后院跑。

    不多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披着件素色披风赶来,头发还微微散乱。

    他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可一听“宣府八百里加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只趿着双布鞋就往值房赶。

    魏朝接过奏疏,飞快浏览一遍,眉头越拧越紧。

    魏朝旋即前往文渊阁,见到了值守在此地的阁臣李汝华。

    “李阁老,大事,先票拟罢!”

    李汝华见事情紧急,思索片刻后,随即取过一张空白票签,提起朱笔。

    烛火下,他笔尖微顿,随即写下票拟意见:

    “宣府事急,拟请陛下即刻传旨:

    一、调蓟镇戚金、陈策所部川兵、南兵,星夜驰援宣府。

    二、命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遣缇骑百人,赴大同、山西镇侦伺动向,若有将领附逆,可先斩后奏。

    三、召内阁诸臣、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李长庚连夜入宫议事。”

    得了这票拟,魏朝与李汝华匆匆赶往东华门。

    此时东华门已闭,唯有两名侍卫持戟守在门外,见是魏朝与李汝华来,连忙上前见礼。

    魏朝掏出腰间的“司礼监夜传令牌”,亮给侍卫看:

    “有宣府八百里加急密报,需面奏陛下。”

    侍卫验过令牌,不敢阻拦,立刻推开侧门,引他们入宫。

    宫道上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在夜色中回荡。

    小太监提着的宫灯,光晕在青砖上缓缓移动,映出魏朝急促的身影。

    到了乾清宫偏殿,守殿的随堂太监见是魏朝,连忙放轻脚步上前:

    “老祖宗稍候,奴婢这就去唤醒陛下。”

    司礼监随堂太监两人当即跪伏在寝殿外殿,对着里面喊道:

    “八百里紧急军情,宣大总兵弑杀钦差谋逆,请陛下速速批阅!”

    随堂太监连喊三声,而内殿毫无回应。

    正当他们准备进入内殿唤醒皇帝的时候,里面终于发出声音了。

    “朕知道了。”

    而也就在此刻。

    被吵醒的朱由校,才知道,宣镇的事情,麻烦了。

    张鹤鸣抚边抚着抚着,抚成了王国樑谋逆。

    才从御塌上坐起来的朱由校苦笑一声。

    张鹤鸣.

    你死得不是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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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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