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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孙二娘张青之死


这边西门庆送走周侗和少年岳飞。

    那边孙二娘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豹,在小巷的阴影里穿梭腾挪。她身上那件被血浸透又沾满泥污的衣衫紧贴着皮肉,每一步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钻心地疼。

    汗水混着血水,顺着她散乱的鬓角往下淌,糊住了视线。身后杂沓的脚步声、粗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

    “在那里!别让那贼婆娘跑了——!大官人有重赏!”西门府上家丁的吼声如同追魂索命的丧钟。

    孙二娘银牙几乎咬碎,眼中凶光迸射!她猛地一跺脚,不再躲藏,从后腰“唰啦”一声抽出那对寒光闪闪的子母双刀!城门方向闯去。

    此刻,城门口那几个当值的小吏,正缩在避风的门洞里,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领头的是个油滑的老吏,唤作王三儿,靠着族叔在县衙当个书办,才捞到这守城门的“肥差”。

    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夹着些“江洋大盗”的吆喝。几个才从乡下托人情塞进来的族亲子侄,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登时慌了手脚,脸也白了,腿也软了,手忙脚乱就要去搬那死沉死沉的拒马鹿砦,恨不能立时堵死了城门

    “慌个鸟!”王三儿眼皮子都懒得抬,嘴里叼着根枯草棍儿,正慢悠悠剔他那黄牙缝里的肉丝儿,含糊骂道:

    “瞧你们那点出息!听见个风吹草动,就吓得卵袋缩进腔子里去了?这清河县地面,哪天不死他娘的十个八个?哪天不抓他三五伙毛贼?抓着了,功劳簿上是老爷们的朱笔;抓不着,板子下来,还不是打在咱们这身贱皮囊上?每月就领着这几个铜板,值当你把吃饭的家伙都搭进去?”

    他“呸”地吐出一口痰,懒瘫在座椅上拿那草棍儿往的清河城内一指:“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雏儿,懂个屌毛!那些个亡命徒,都是阎王殿里挂了号的煞神!你今日一时逞能,把他们堵死在城里头,信不信不到半夜,就有人摸黑寻到你门上来,拿刀子把你脖子抹了,再大摇大摆出城去?”

    “这般拼死拼活图个甚?做做样子,虚张声势,懂不懂?把手里那烧火棍子亮出来,吆喝两声,也就是了!倘若那厮真个杀将过来,你便退!抬腿走人,大家相安无事!让他们走便是,真个拼命?呸!你那脑子是让驴蹄子踹了,还是让门板夹了?”

    几个年轻后生被他骂得面皮紫涨,如同猴儿屁股一般,只顾得鸡啄米似的点头。方才提起的刀枪,又悄悄耷拉下去,身子骨不由自主地往王三儿那油滑老吏身后缩去,恨不能变个壁虎儿,钻进那砖缝墙眼里去躲个干净。

    说时迟,那时快!城门洞里这厢话音未落,那喊杀声已如滚地闷雷直逼到眼前!

    但见人影幢幢,一个血葫芦也似的妇人,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手里两把钢刀,恰似那阴司地狱里爬出的母罗刹,直愣愣朝着城门豁口撞将过来!

    她身后,西门府如狼似虎的家丁们,一个个眼珠子瞪得血红,口里喷着白沫子,没命价狂追嘶喊:

    “截住那贼婆娘——!休放她出城——!西门大官人府上悬红缉拿的要犯——!死活不论,拿住了重重有赏——!”

    “西门大官人府上”这七个字,不啻于晴天里一个霹雳,兜头盖脸,结结实实砸在王三儿那对招风耳朵里!

    方才还瘫在地上,一副“天塌了自有高个儿顶”惫懒相的王三儿,眼珠子“唰”地一下瞪得溜圆,活脱脱庙里泥塑的金刚!

    那浑浊的老眼底,猛地爆射出饿狗见了热屎、苍蝇叮上臭肉般的精光!他“嗷唠”一嗓子,真个是“蝎子蜇了腚!!”

    “噌!”地从地上弹将起来,那麻利劲儿,哪里像个四十开外的积年老吏?反手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吓傻了的族侄腚沟子上,唾沫星子横飞,破口大骂:

    “入你亲娘!耳朵里塞驴毛了?!没听见是西门大官人府上缉拿的江洋巨盗?!还他娘的杵在这里等阎王爷点卯?!抄家伙!给老子把城门堵死了——!快!快落门闩——!”

    见到族中后生懵懵的说道:“族叔你不是才说”

    王三儿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一边嘶声裂肺地吼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抢过倚在墙根的铁尺和碗口粗的铁链,脸上那点油滑惫懒,早被癫狂取代,油汗混着唾沫星子喷了左右一脸:

    “蠢驴夯货!人生在世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这可是西门大官人府上的毛贼!拿住了这贼婆娘,大官人指头缝里漏下点黄白之物,够你们这些穷酸夯货回乡下起五间青砖到顶的敞亮大屋,讨一房能掐出水的小娘子,还他娘的往后缩卵?!给老子豁出命去上——!拿住了,人人有份,老子带你们去窑子快活三天三夜!”

    话音未落,王三儿自己已经像打了鸡血一般,挥舞着铁枪,嗷嗷叫着第一个迎着那血人般的孙二娘冲了上去!

    那几个刚才还畏畏缩缩的乡下族亲,脑子嗡的一声,眼睛也红了,也顾不得害怕,嗷嗷叫着,举起手中简陋的刀枪棍棒,跟着王三儿,乱哄哄地朝着那即将冲到城门洞下的血色身影围堵过去!

    孙二娘见那平日懒散如泥的官兵,竟个个如狼似虎,挺着明晃晃的刀枪,直眉瞪眼朝自己扑来,心里先是一惊。

    再回头望那城门时,只见两扇厚重的朱漆门板早被推得严丝合缝,几个顶盔贯甲的军汉死死抵着门闩,哪里还有一丝缝隙!

    孙二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脚下却不敢丝毫怠慢。眼见官兵那铁桶似的阵势已成,把个长街封得水泄不通,她只得把腰身一拧,使个鹞子翻身,斜刺里撞入旁边一条窄巷。

    巷子极深,两旁高墙夹峙,遮住了天上毒日头,只留下一条阴冷的影子。她发足狂奔,耳边只闻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后官兵杂沓的脚步声、呼喝声,在狭窄的巷壁间撞来荡去,嗡嗡作响。

    她七拐八绕,专拣那腌臜曲折、堆满破筐烂桶的死角钻。不知钻了多久,身后那催命的声响终于渐渐稀了。孙二娘背靠着一堵湿滑冰冷的砖墙,大口喘着粗气,胸口里一颗心擂鼓也似地跳。

    她抬手抹了把脸,手上黏腻腻的,尽是方才厮杀时溅上的血污,带着一股子铁锈般的腥气。脸上汗水混着血水淌下来,蜇得眼角生疼,待到气息稍稍平复些,正待寻个稳妥路径脱身。就在这心神略一松弛的当口,脑后猛然刮起一股恶风!

    孙二娘到底是刀头舔血惯了的角色,心知不妙,待要拧身躲避,却是迟了半步。只听“呜”的一声闷响,一截沉甸甸、湿漉漉的硬物,带着一股子烂木头和臭水沟的混合气味,结结实实敲在她后颈窝上!

    这一下力道极猛,直如千斤重锤砸落,砸得她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地一声,似有千万只苍蝇炸了窝。

    她一个踉跄,眼前发黑,身子软软地便向前扑倒。昏沉中,只觉数条黑影饿狗般从两侧污秽的墙角暗影里扑出,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总算找到这婆娘!快!绑起来”

    “大哥这‘闷棍’使得越发地道了,瞧这娘们儿,软得像团面!”

    “手脚麻利些!捆结实了!这可是要送西门大官人府上的!”

    几条粗粝的麻绳带着刺鼻的霉味,毒蛇般缠绕上来,勒进孙二娘沾满血汗的皮肉里,又紧又痛。几条汉子七手八脚,下手极重,拉扯捆扎间,粗硬的指节故意在她身上狠命掐捏,带着腌臜的狎昵。

    孙二娘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想挣,浑身筋骨却似散了架,软绵绵提不起半分力气;想骂,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眼前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却想不到,自己江湖行走这么些年,躲过了官兵无数次追捕,却阴沟里翻船送在几个平日里自己打骂不当人的泼皮手中。

    西门大宅门前。

    西门庆立在滴水檐下,望着那周侗并少年岳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人流里,只余下日头影子拖得老长。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武松,那汉子身板挺得如标枪一般,一对虎目精光四射,不住地扫视着府门周遭的墙根树影,浑身筋肉绷紧。

    西门庆嘴角一扯,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扭过身来,拿扇子虚点了点武松紧绷的肩膊:“武护院,忒也小心了!此间乃是清河县,放轻松些,莫要绷得像根上紧了弦的硬弩。”

    武松闻言,那紧绷的下颚并未松弛半分,微微躬身,嗓音低沉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大官人容禀。俺武二既蒙大官人恩典,如今便是大官人府上的人!自古道,吃主家饭,干主家事!这护卫的勾当,须臾松懈不得!”

    他顿了一顿,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更何况,俺武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指望,如今都系在大官人身上了。俺大哥的婚事全仰仗大官人做主。这干系天大的事,俺武二岂敢有半点懈怠?”

    西门大官人听了,哈哈一笑,伸手重重拍了拍武松铁硬的臂膀:“方才怎地不替那对雌雄大盗求个情面?”

    武松闻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那笑纹里浸满了黄莲水:“大官人说笑了。俺们这些绿林走江湖的人,日日干的是在刀尖上舔血讨饭吃的勾当,今日不知明日事。若非大官人抬举,将俺从阳谷县案件那烂泥潭里拔出来,又给了几分体面,武二此刻,和他们又有甚两样?总归…都有这么一日。”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眼光黯然:“更何况我求情又有何用?俺武松虽是个粗人,却不是个没眼色的傻子!俺如今算个甚么东西?不过是大官人府上一个看家护院的院头,一切行事自然以主家为准。”

    武松猛地抬起头,那对虎目直勾勾盯着西门庆,竟带着几分乞求:“倘若……倘若他两个的尸首,被拖到菜市口示众完了……求大官人开恩,容俺武二去收个尸!买两口薄皮棺材,寻个乱葬岗子埋了,也算全了往日那点子江湖情分,不叫野狗啃了去!俺……俺武二给您磕头了!”说着便要矮身。

    西门庆忙伸手虚扶了一把:“这点子小事,值当甚么?应了你便是!”他拍拍武松铁硬的臂膀:“你也莫要太过伤怀,人死如灯灭,活着的还得往前看!”

    “赶明儿我就叫那清河县媒婆过来,替你大哥武大好好物色一个浑家,现在世道凋零,多的是落魄的书香,倘若没有找到相配的,我便出钱买个合适的,你大哥那炊饼买卖,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帮衬了!玳安——”

    “小的在!”玳安像条泥鳅似的从廊柱后钻出来。

    “带武院头去西跨院那间新收拾出来的精舍歇着!被褥都用库房里新弹的棉花,熏上些安息香!等那群小的回来,让他们见过武院头,以后跟着武院头操练。”

    “是!”玳安应声说道。

    夜深。

    厅堂里,烛火摇红,将那雕梁画栋映得半明半灭,光影在描金画彩上乱爬。

    西门庆大剌剌坐在宽大螺钿交椅上,身下垫着金丝缎枕。他敞着怀儿,露出里头一截松江绫小衣,手指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扶手。

    地下跪着的孙二娘,早被粗麻绳儿捆得粽子也似,哪里还有半分“母夜叉”的利落?直如从十八层阿鼻地狱里拖出的一个游魂。一头青丝蓬乱如秋后枯草,沾满了泥垢、汗腥气,更混着暗紫的血块子,湿漉漉地黏在污糟蜡黄的脸皮上。

    那双眼毒蛇吐信般死死钉在西门大官人的脸上,恨不能剜下他两块肉来,那怨毒里更裹着一股不顾死活、同归于尽的疯魔劲儿。

    “西门庆!你这天杀的贼囚根子!狗攮的没廉耻畜生!”孙二娘猛地一挣,脖颈上青筋蚯蚓般暴凸,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刮锅底,却又尖利得刺人耳膜:“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叫你永世不得超生!下油锅!滚钉板!剐你千万万剐!”

    她发了疯似的挣扭,那粗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磨蹭着绽开的伤口,血水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如那砧板上刮鳞的活鱼,死命地弹跳扑腾。

    “来呀!有种的现时就结果了老娘!给老娘一个痛快!”她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子乱喷,声嘶力竭地号叫,“不敢么?你这没卵袋子的阉驴!软脓包!怕了老娘这身贱骨头不成?来!打啊!杀了我!剐了我!你倒是动手啊——!”

    西门大官人拍了拍手笑道:“骂得好!端的骂得痛快!你存心要撩拨老爷的火气?巴望着老爷一时性起,手起刀落,赏你个痛快是不是?再不济,也盼着老爷抡起鞭子,烧红烙铁,把你这一身贱皮子肉整治得稀烂,好叫你用身壳子的痛,遮掩心中的痛?是不是?”

    孙二娘那癫狂的嘶嚎被他这话头一剪,戛然止住。她猛地扬起血葫芦似的脑袋,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珠子,死死剜向大官人的脸。

    大官人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如今这般寻死觅活,撒泼打滚,不过是因为张青死了!你这颗心,像被人活生生用钝刀子剜去了一大块,疼得你恨不得立时三刻跟着去了,是也不是?”

    大官人笑道:老爷我偏不!老爷就要留着你这一口气!叫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着张青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是你拖累了他!害死了他!”

    孙二娘被戳中了最痛处,浑身剧震,血污狼藉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嗬嗬”作响,张口又要嚎骂。

    大官人眼皮都懒得抬,只从牙缝里轻轻“嗯?”了一声。

    旁边侍立的来保何等乖觉,立刻扑上前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团腥臭油腻的破布,死命塞进孙二娘嘴里,直噎得她翻起白眼,只剩“呜呜”的闷哼。

    大官人又是一笑:“是不是觉得吼出来,心里头那剜心蚀骨的疼,就松快了些许?老爷我——偏不让吼出来!”

    他指着孙二娘:“你今日知道心痛,也配?那些被你孙二娘剁成肉馅、包了人肉包子的过往客商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倚门悬望的爹娘?难道就没有哭瞎了眼的婆娘?你可曾看到他们哭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大官人摇了摇头:“你看不到,就更想不到.想不到就慢慢想.”

    懒洋洋地问来保:“那些衙役呢?”

    来保堆笑回禀:“回大爹的话,都在仪门外头候着呢,不敢进来聒噪。领头的张押司说了,大爹尽管消遣,不急不急,只消给他们留具囫囵尸首抬回去销差,就感恩不尽,给大爹磕头了!”

    西门大官人挥了挥手:“拖出去给他们!省得污了老爷的地界儿!”“是!大爹!”来保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着门外一努嘴。

    立时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护院抢上前来,一人攥住孙二娘散乱的头发,一人揪住她背后勒紧的绳索,如同拖拽一条死狗般拽了出去。

    说话间,玳安领着门外等了半天七八个粗蠢汉子,个个敞胸露怀,歪戴头巾。

    这群泼皮无赖进得厅来,觑见西门大官人高踞堂上,慌忙“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口中乱嚷:“小的们给大爹磕头!”“大爹万福金安!”

    西门大官人眼皮微抬,慢悠悠道:“今日这事,倒有劳你们几个,算是立了一功。”

    他朝旁边侍立的玳安一努嘴:“玳安,取那封银子来,赏他们几个打酒压惊。”玳安应了声“是”,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用红纸封着的银包。

    地上跪着的泼皮们一听赶紧摇头。

    为首一个獐头鼠目的泼皮,膝行半步,仰着脸谄笑道:“大爹容禀!今日这事儿,说来也气煞人!都是那张二驴那杀才坏了事!他吃醉了猫尿,管不住那张破瓢嘴,竟把大爹您落脚的地界儿,透给了那母大虫!这才招来这场祸事!”

    “等小的们酒醒过来寻他算账,这驴日的早他娘的脚底抹油——溜得没影儿了!怕是躲到了其他县城!”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乱飞,连带旁边的泼皮们也纷纷咒骂起来:“千刀万剐的张二驴!”“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逮住他非剥了他的皮!”

    西门大官人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聒噪:“好了,一码归一码。他泄我的底,是他的不是;你们报信有功,是你们的功劳。这银子,”他用下巴点了点玳安手里的银包,“该赏还是得赏。”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只是那张二驴……哼!你们替我留个心,若是跑回了清河县,不拘用什么法子,给我‘请’来!老爷要好好问问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那群泼皮一听,不仅能得赏钱,还能替大官人办差拿人,简直是天大的脸面!登时喜得抓耳挠腮,磕头磕得更欢实了,额头撞在青砖地上砰砰作响,争先恐后地拍胸脯表忠心:“大爹放心!包在小的们身上!”“掘地三尺也把那驴日的给您翻出来!”“小的们这就去撒网,保管他插翅难飞!”“定叫那忘恩负义的贼囚根子,跪在大爹面前磕头认罪!”

    西门大官人看着这群如获至宝、赌咒发誓的泼皮,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玳安会意,上前将银包丢给为首的那个。泼皮们接了银子,又千恩万谢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你推我搡、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已是深夜。

    白日里情景却在大官人心头翻腾,尤其那两手“没羽箭”起了大用。一念及此,他心头便如滚水般咕嘟起来,便独自穿廊过院,直奔后园的演武场。

    场中一片寂静,唯有虫鸣唧唧。月光惨白,将兵器架、石锁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官人三两下甩脱外衫,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抄起一根白蜡杆哨棒,呼呼生风地舞弄起来。棒影翻飞,破空之声不绝,搅得那惨淡月光都碎了一地。一套棍法使完,身上微微见汗,筋骨活络开了,浑身是汗,那点子得意与燥热更按捺不住。

    正要练那两手没羽箭,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墙头!

    只见惨白月光下,一截粉团似的小白手正扒着墙头青砖,紧接着,小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上来,乌溜溜的眼珠子正朝场中张望——不是隔壁的李瓶儿又是谁?

    西门大官人哭笑不得,这李瓶儿压抑得是真真有些严重。他嘴角一咧,手腕一翻摘了颗葡萄,收着三分劲儿,“嗖”地一声朝着那只粉团手臂破空而去!

    “哎——哟!”墙外传来一声短促娇脆的痛呼,随即便是“扑通”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接着,便再无声息。

    西门大官人脸上的笑僵住了,万没想……这一下竟打得如此实在?墙外那死寂,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坏了!莫不是失了准头,打中了要害?”大官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根下,搬过旁边练气力的石锁墩子,又拖过一张搁兵器的矮脚石桌,将石锁往桌上一墩,踩着这摇摇晃晃的“高跷”,扒着墙头就急惶惶探头望去——

    墙外花家后园的小径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只见李瓶儿小小的身子软软瘫倒在青石板上,双目紧闭,粉雕玉琢的小脸苍白如纸,竟是一动不动,声息全无!

    大官人顾不得许多,手在墙头一撑,那精壮的身子便如狸猫般翻了过去。

    已然深秋冷月,寒气侵肌。

    李瓶儿卧在地上,紧闭双目,外罩一件半旧的月白杭绸小袄,下头系着条松花绿潞绸裙儿。奇怪的是那袄子也未系紧,斜斜地半敞着。

    裙腰也松垮着,更显那腰肢儿软若无骨,如水蛇般蜿蜒在地上。她本身就极白,与秦可卿的奶白不同,身量又丰腴,此刻卧着,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活脱脱便是一尊上好的定窑白瓷观音,细腻光洁,毫无瑕疵,偏生又透出底下血脉的微粉,端的是冰肌玉骨,白得晃眼。

    大官人几步抢到李瓶儿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探她鼻息,若有似无,赶紧俯身下去,将那大手按在李瓶儿心口心肺复苏的推压。

    连按几次,他那张阔口,便覆了下去,堪堪要贴上那两片微微开启、如熟透樱桃般的朱唇,就在这气息相闻、唇齿将合未合的当口,大官人忽觉一条软滑温润、带着甜香的丁香,竟是忍不住,急不过,从那檀口之中,怯生生、又带着几分狡黠地探了出来碰触自己。

    大官人登时便知是着了道儿!他猛地站起身来也不言语就要走。

    李瓶儿一见急了,哪里还装得下去?慌忙睁开那双水汪汪、情切切的杏眼,也顾不得衣衫不整,伸出两条玉藕似的胳膊,一把就抱住了大官人正要迈出一条腿,口中哀哀切切,带着哭腔唤道:“大官人!你好狠的心肠!打了奴家就要撇下奴家走了?你摸摸奴家脸蛋,可是你那葡萄?”

    西门庆被她抱住腿,那温软的身子贴在小腿上,只觉一阵腻滑。他低头看着李瓶儿仰起的粉脸,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胸前那抹胸儿更是半遮半掩,春光无限,脸上一点紫红葡萄汁水,粘稠如蜜,在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格外刺目,便硬起心肠,只把腿用力一挣,喝道:“放手!爷没工夫陪你耍子!”

    李瓶儿哪里肯放?抱得更紧了。西门庆见她纠缠,索性发了狠,另一只脚猛地一跺地,趁李瓶儿吃痛手上微松的刹那,狠狠将腿抽了出来。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到院墙根下,看准了,提气一纵,那矫健身影便如狸猫般翻上了墙头,转眼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墙头几片枯叶簌簌飘落。

    李瓶儿跌坐在地上,冰凉的石砖硌着娇嫩的臀股。她眼睁睁看着那冤家翻墙而去,连个背影都没留全。满腔的柔情蜜意、精心设计的旖旎风光,全落了空。

    她恨恨地一跺脚,也不管那玉足踩在冷地上,撅起那两片被大官人气息熏染过的、犹自湿润红艳的樱唇,朝着大官人消失的方向,带着十分的委屈和九分的娇嗔,低声骂道:“呸!杀千刀的没胆大官人!送到嘴边的肉,爬过墙的红杏都不敢吃……真真白长了那副唬人的身板儿!”

    第二日初晨。

    深秋霜重,天色灰蒙。

    宁荣二府那两扇朱漆兽头大门“吱呀呀”洞开,碾过门枕石,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当先出来的,正是那风流袅娜、病骨支离的秦可卿。她裹着一件银鼠皮里子、外罩云锦面的素白鹤氅,宽大的氅衣也掩不住内里那具丰腴妖娆的身段。

    脸色苍白如雪,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韵致,偏生那对神物,却是巍峨高耸,饱满得惊人,沉甸甸地坠着,将那纤纤一捻的杨柳腰肢衬得越发不堪盈握,真真是如同怀里揣了两只不安分的活兔儿。裙下一双小小玉足,踩着厚底绣鞋,在冰冷的石阶上摇摇欲坠。

    紧随其后,一阵香风裹着利落劲儿出来的,正是那王熙凤。她穿一件金妆花缎的袄儿,配着一条墨绿底子撒金菊的马面裙,头上金钗步摇,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依旧熠熠生辉。

    凤姐儿身量丰腴,行动间带着一股子泼辣辣的生气。最惹眼的,是那裙下包裹着的圆滚滚、沉甸甸!那马面裙的料子厚实挺括,竟也被撑得浑圆饱满,轮廓分明,沉甸甸地压着裙摆,透出一股子结实又肉欲的悍然风情。

    走起路来,真真是风摆荷叶,臀浪生波。

    王熙凤一眼瞧见秦可卿扶着丫鬟,脸色煞白,那对儿平日里勾魂摄魄的杏眼也失了神采,只剩下倦怠的灰翳。凤姐儿心头一跳,忙不迭紧赶两步上前,一把搀住秦可卿冰凉滑腻的玉臂,入手处只觉那臂膀绵软无力,隔着衣裳都能感到内里的虚浮。她蹙着描画精致的柳叶眉,连珠炮似的开了口,声音清脆中带着急切: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地脸色越发像个雪人儿了?那起子太医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瞧瞧这手凉的!快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仔细再灌了冷气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将那软绵绵的秦可卿往自己那辆早已候着的、装饰华贵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引去,“快!上我的车!咱们姐俩儿挤一挤,暖和!横竖都到了城门口再分道也不迟!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再单独颠簸了!”

    秦可卿被她搀着,只觉得凤姐儿身上那股子暖融融的脂粉香混合着旺盛的生命力扑面而来,与自己身上的药香和阴郁形成鲜明对比。她笑着点点头,苍白的唇瓣微启:“还未有这么严重,有劳二婶子了!”便任由凤姐儿几乎是半抱着将她塞进了那温暖舒适、铺着厚厚锦褥的车厢里。

    车轮辘辘,碾过铺满落叶的街道。车厢内暖炉熏人,隔绝了外头的萧瑟秋意。王熙凤紧挨着秦可卿坐下,那浑圆饱满的臀股将锦褥压出一个深深的窝。她侧过身,仔细地替秦可卿掖了掖鹤氅的边角,又摸了摸她依旧冰凉的手,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那副泼辣干练的劲儿褪去不少,换上了一层真实的疲惫与怨怼。

    “可儿啊,”王熙凤压低了些声音,那清脆的嗓子也带上了几分沙哑的愁苦,“你说说咱们这日子,外人看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内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我这心里头,憋着一团火,堵着一块冰,没处说去!”

    她顿了顿,“你是不知道,府里那些个没王法的下流种子,眼皮子浅的奴才秧子,还有那……那没良心的东西!”她说到“没良心的东西”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切齿的恨意,丰满的胸脯也气得起伏不定:

    “整日里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钻营着捞银子、养小蹄子!我王熙凤是铁打的不成?管着这么大一摊子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一处不得我操心?哪一处出了纰漏,不是我的不是?稍一松手,那起子混账东西就能把天捅个窟窿!我累死累活,图个什么?倒落得一身埋怨,里外不是人!”

    她越说越气,柳眉倒竖,丹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浑圆的臀肉也因激动而绷紧。

    秦可卿靠在软枕上,听着凤姐儿的诉苦,看着她因愤怒而愈发显得鲜活明艳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她伸出依旧冰凉的手,轻轻覆在王熙凤搁在膝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柔声道:

    “快别气了,你的能干,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老祖宗、太太们都是极看重你的。那些个糊涂人、没良心的终究是浊物,不值得为他们气坏了身子”

    “婶子你就像那烧得正旺的炭火太过刚强,反易折。该歇息时也要顾惜自己些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儿,这还不算最磨人的!你是不知道,我如今这处境,真真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上头那两位……”王熙凤朝车顶方向努了努嘴,意指荣国府的最高层,“老太太那边,自然是千好万好,事事都要个体面、排场,要热闹,要喜庆!老人家高兴了,阖府上下才有好日子过。可太太那头……”

    她顿了顿,“太太讲究的是‘俭省’、‘规矩’、‘体统’!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盯着那些账目,眼珠子都不带错的!稍有铺陈,太太那眼神就冷下来了,话里话外敲打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王熙凤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说,我这管账的,夹在中间怎么活?老太太要看戏,要摆席,要赏人,那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我能说不?转头太太查起账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句‘这月的开销怎地又超了?凤丫头,你也该有个算计’,噎得我半死!”

    她越说越激动:“我这个做孙媳妇、做侄媳妇的,哪一头都得罪不起!哪一头的话都得听着,哪一头的意思都得揣摩着办,还得办得让两边都挑不出大错儿来!稍有不慎,不是老太太觉得我不够孝顺周到,就是太太嫌我不会当家理事!”

    王熙凤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平日里精明锐利的丹凤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格外脆弱:“我这心里……苦啊!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跟谁说去?跟琏二那个没良心的说?他巴不得看我笑话!跟平儿说?她终究是个丫头,有些话……唉!”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又朝秦可卿凑近了些:

    “可儿……这都还不算……最要命的……”她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车帘,仿佛怕那帘子后面有耳朵,“前几日……太太单独把我叫了去……脸沉得像水……说是舅老爷在任上遇到了难处,急等着使银子周转,数目还不小!太太的意思…让我这个当家的,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在月底前,弄出一笔银子来,悄悄送去王家……”

    秦可卿闻言,苍白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诧,那双水杏眼微微睁大。

    王熙凤抓住秦可卿冰凉的手,她的手心却滚烫且微微汗湿,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的好可儿!你听听!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太太千叮万嘱,这事绝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一丝风声!”

    她越说越急,语速快得像爆豆子,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焦虑:“你说说!这……这让我怎么办?!府里刚办过几场大事,账面上本就支应得紧巴巴!老太太那边还天天想着法子要热闹,要添东西!”

    “可我能怎么办?王家是我的娘家!我能说不?王家倒了,我在贾府还能有什么根基?琏二那个没良心的,能指望他?!”

    可卿靠在软枕上,静静地听着王熙凤这掏心窝子的话。看着凤姐儿那因激动和委屈而微微涨红的脸颊、那紧蹙的眉头、那绞紧帕子泛白的手指,再想想她平日里在人前那副八面玲珑、叱咤风云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怜惜。

    她深知这深宅大院里,尤其是当家主母位置上的明枪暗箭、如履薄冰。她伸出冰凉依旧的手,更紧地覆在王熙凤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柔声劝慰:

    “二婶子快别说了,我都懂!你就像那顶在最前头的……一把伞,上面要挡雨,下面要遮风……风霜雨雪,都落在你肩上……难为你了……”

    “听我一句劝,该装糊涂时也要装一装,别事事都都揽在自己身上,该分派下去的就分派,好歹也喘口气!身子是自个儿的,累垮了谁又真替你疼呢?”

    王熙凤感受到手背上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听着秦可卿这温言软语的劝慰,心头好了不少。

    她看着秦可卿苍白病弱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反手握住秦可卿冰凉的手,叹道:“也就你……还能说句贴心的话儿。我这心里啊……”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车轮滚滚,碾过立冬前的官道,一个胸藏丘壑,病骨支离。一个臀生风雷,心火难平。这深宅大院里的富贵风流,终究是裹着锦绣的枷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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