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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与此同时

清河县,文庙街,卢家小院。

“太祖皇帝……真的死了吗?”

卢璘问出这句话后,便静静地站着,等待答案。

沈春芳表情瞬间僵住。

璘哥儿怎么敢的?

怎么敢问出这种话!

又是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不行,不能再让璘哥儿深挖下去了。

沈春芳猛地转过头,破天荒地朝卢璘发起了火:

“混账东西!”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你一个秀才可以妄议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春芳厉声呵斥,平日里半句重话舍不得跟卢璘说,此刻勃然大怒。

卢璘没有争辩,静静地看着夫子。

看来自己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夫子这般失态,已经让卢璘得到了答案。

沈春芳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璘哥儿平静的模样,心中的惊惧更甚。

这孩子,太聪明了。

聪明到,只是从自己几句关于文宗的感慨和自己事后的反应中就能窥见大秘。

这绝不是好事。

这可是足以招来灭门之祸的滔天大罪!

“从今日起,禁足一周,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沈春芳拂袖转身,背对着卢璘。

“把你读过的圣贤书,从头到尾,给我抄一百遍!”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完,便不再理会卢璘,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卢璘站在原地,对着老师紧闭的房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而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

接下来的几日,卢家小院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卢璘真的就没出过房门,每日三餐,都由李氏送到门口。

李氏问过沈春芳,夫子只说是璘哥儿骤然得了功名,心性浮躁,需要静心读书,磨炼心性。

李氏虽觉得奇怪,但对夫子的话向来是信服的,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每日变着花样给璘哥儿做好吃的。

沈春芳这几日却是寝食难安。

把自己关在屋里,时而踱步,时而枯坐,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沈春芳很清楚,自己那天的反应,非但没能打消卢璘的念头,反而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件事,牵扯太大了,远不是璘哥儿现在可以涉及的。

就在沈春芳愁眉不展之际,柳拱的一封信悄然而至。

信的大概内容是告知权哥儿安全的消息,只是受了些惊吓,留权哥儿在京都好生修养。

得知权哥儿安全无虞,沈春芳也是松了口气。

可当继续往下看时,眉头却再次紧皱。

柳拱在信中,请他帮忙联系师兄王晋。

“忆昔与兄并辔游学,尝笑言埋骨何须桑梓地。今山河零落,竟一语成谶。吾辈残躯已陷泥淖,唯盼兄速联王夫子。”

沈春芳目光在这段内容上停留了好一会。

他和柳拱相交数十年,太了解自己老友脾气了。

一头倔牛,认死理。

若非遇到了万分棘手,甚至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绝不可能开口求人。

更何况,求的还是自己师兄,隔了那么一层关系。

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春芳压下心中的不安,目光落在了信纸的最后一段。

“璘哥儿天资卓绝,然少年血热,近闻大夏诸府有圣院学子纵论战和之策,狂言激切,已犯忌讳。”

“今阉党竖耳于文华殿外,清流君子旦夕下狱者众,此子若卷入,恐为他人刀俎!”

“止谤莫如自修。愿兄晓以利害:腐儒空谈,不足拯黎民;韬光养晦,方可待天时。”

信的末尾,是八个字。

“愿兄严束此子:乱世读书,方是慈悲。”

沈春芳拿着信,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这老匹夫!

语焉不详,信里什么都不肯说明白!

可他同样清楚,越是如此,说明京都的局势,越是凶险。

连书信,都不敢写得太过明白。

沈春芳反复看着最后那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

为何要特意加上这一段提醒?

少年血热.....纵论战和....狂言激切....

止谤莫如自修....韬光养晦....

乱世读书,方是慈悲。

一个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

突然,几天前卢璘问出的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太祖皇帝……真的死了吗?”

沈春芳的身体,猛地一震。

柳拱的这封信,不仅是报平安的家书,更是警告信啊!

一封专门针对璘哥儿的警告信!

璘哥儿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柳拱在京都,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特意写下这段话。

不是在提醒自己管教学生。

而是在警告自己,让璘哥儿千万千万不要参与其中。

手里信纸,好像重逾千斤。

沈春芳缓缓闭上眼睛,满心苦涩。

本以为凭借璘哥儿的天资才华,踏入科举,将来入朝为官,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不是难事。

却忘了。

这世道从来就不是清平世界,而是吃人的泥潭。

.........

一周禁足期满。

卢璘推开房门,久违地见到了阳光。

院中,沈春芳负手而立。

听到开门的动静,并没有回头。

卢璘走到院子中央,在距离夫子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许久,沈春芳才缓缓转过身。

“……知道错了吗?”

卢璘抬头,直视着自己的老师,声音沉静,却也坦荡。

“学生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夫子是在护我。”

沈春芳眉头微微一跳。

“学生年少气盛,不知深浅,险些误入险地。”

“朝廷之事,远非书本里写的那般简单。刀光剑影,往往杀人不见血。”

“学生此时,积累不够,根基不稳,贸然涉足,只会被人当做棋子,用过即弃。”

说到这里,卢璘停顿了一下,对着沈春芳,深深一揖。

不过还有一句话藏在心里,没有宣之于口。

“他年我若为青帝......”

话音落下,卢璘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沈春芳看着躬身不起的璘哥儿,心中感慨。

短短七日,璘哥儿想明白了。

不仅想明白了,还想得如此透彻。

知道自己现在的弱小,也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没有熄灭心中的那团火。

只是将它埋得更深,等待有朝一日,可以燎原。

这等心性,这等悟性!

沈春芳胸中何尝不是一股气堵了七天,此刻终于吐了出来,化作一声叹息。

“起来吧。”

“你抄的书呢?”

卢璘直起身,转身回屋,不多时,便捧着一摞厚厚的宣纸走了出来,双手递到沈春芳面前。

“夫子,都在这里了。”

沈春芳接过,随意翻了翻。

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工整的蝇头小楷,笔迹沉稳,墨色均匀,再无半点初得功名时的浮躁之气。

“你的字,静下来了。”

沈春芳重新看向卢璘,目光温和:

“秋闱在即,莫要再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

“你的战场,在考场之上。唯有站得更高,才有资格去看更远的风景,去做你想做的事。”

“学生谨记。”卢璘再次拱手。

沈春芳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子里便只剩下卢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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