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常委会上的刁难
下午，县委小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
虞晚秋端坐主位下首，她的对面，罗振坤靠在高背椅里。
他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脸上惯常的和煦笑容。
“王湛同志这份方案！”
一位分管财政的常委慢悠悠地开口，“魄力是够大。可抵押地皮搞基金？这是把县财政最后的老底都押上赌桌啊！”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落在王湛身上，“万一地皮最后处置不顺，或者基金监管出了纰漏，窟窿谁来填？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东沟一个厂的问题，整个阳河的财政都要被拖下水！”
罗振坤派系的几个常委交换着眼色，微微点头。
下面响起一众压抑的附和低语。
“老李说得在理。”
“搞培训，发补贴？想法是好的，可钱从天上掉下来？”
“就是，抵押贷款那是要还的！利息不是钱？现在县里哪个口子不缺钱？”
“教师工资、道路养护、医疗补贴……哪一项不是嗷嗷待哺？”
“东沟的包袱，不能把全县都拖垮吧？”
矛头，已然从方案本身，隐隐指向了提出方案的人和其背后的虞晚秋。
王湛坐在长桌最末端，位置谦卑，腰杆却如同他身下那把椅子般硬挺。
面对连珠炮似的质疑，他脸上没有慌乱，反而更加沉静。
虞晚秋凤眸微抬，目光落在王湛身上，“王湛同志，针对常委们对资金风险的疑虑，你现场再补充说明一下。”
“是，县长，各位领导。”
王湛站起身，语速平稳，逻辑精准地道。
“资金风险，核心无非两点，抵押估值是否公允，后续开发能否顺利衔接。
关于估值，方案里明确建议，由县国资办牵头，引入省内有资质的第三方权威评估机构，全程公开透明，接受县人大和纪委监督。
评估报告，将作为抵押贷款的唯一依据，杜绝任何人为操纵空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刚才质疑财政风险的常委，“至于后续开发衔接和还款来源保障，这恰恰是我们设立基金、投入培训的最终目的，盘活人力，才能盘活土地！”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
“各位领导，这些工人，这些农民，他们现在要的是什么？是空泛的许诺吗？不是！他们要的是明天锅里能有米！下个月孩子的学费能交上！是眼前能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的技能培训再好，周期再短，没有这三五个月的口粮钱顶着，让他们饿着肚子去上课？让他们在绝望中干等？
各位领导，你们告诉我，饿极了的人，是坐在教室里安心学习，还是被逼急了去堵县政府的大门，甚至……去堵国道？！”
最后那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几个原本倾向于罗振坤的中立常委心上。
他们脸色微变，想起了不久前东沟镇冲击镇政府的混乱场面，那还只是一个厂！
如果整个东沟片区的工人，和失地农民都被逼到那份上……
会场陷入一种难堪的死寂。
只有烟雾还在无声地升腾、缭绕。
罗振坤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掐灭了烟蒂，身体微微前倾，准备亲自下场。
用更宏大的大局观和政治风险，来压制王湛这番充满煽动性的牌。
就在他清嗓子的声音即将出口的刹那——
“吱呀”一声轻响。
会议室厚重的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门口，站着一位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旧文山装的老人。
他背微微佝偻，脸上刻满岁月的沟壑。
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烟雾弥漫的会场。
是久未在常委会露面的老书记，周正平！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罗振坤准备起身的动作僵在半途，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
虞晚秋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起身，“周书记，您怎么来了？”
周正平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他的目光越过长桌，落在了末席站着的王湛身上。
又缓缓移向他面前那份摊开的、写满批注的方案。
他走到长桌旁，直接拿起了王湛那份方案。
他翻动的动作很慢，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打印的文字。
最终停留在那些力透纸背、带着个人思考的手写批注上。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老书记身体不好，还有半年左右就要退休的他，基本已经不问县里的事务了。
今天怎么会突然来了？
半晌，周正平抬起眼，目光盯在罗振坤脸上，“吵……能吵出钱来？”
没人敢接话。
他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刚才激烈质疑的几位常委。
最后落在王湛身上，语气平淡，“我老了，阳河的未来，终究要靠你们。方案好不好，我老头子没本事去评估。”
他用手指点了点方案，“但我看得懂人。这后生……”
说着指向王湛，“敢把老百姓吃不上饭、孩子上不起学的苦，白纸黑字地写进给县委的报告里，敢把堵国道这种难听的大实话摆到台面上说……就凭这份担当，这份不粉饰太平的实诚劲儿，就比在座某些人，强！”
罗振坤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几个刚才还言辞激烈的常委，此刻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周正平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
周正平的目光再次落在王湛身上，停留了几秒，仿佛要看透这个年轻人。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听说，为了调东沟厂信访卷宗，你差点被打了？还有小虞县长的闺女也是你救的？”
王湛微微一怔，坦然点头，“是，周书记。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周正平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将那份方案轻轻放回桌上，然后，又慢慢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就像他来时一样。
门轻轻合上。
会议室里依旧死寂，但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主持常委会的县委副书记清了清嗓子，环视全场，“老书记的话，振聋发聩啊。同志们，阳河现在需要的不是争论，是担当！是行动！现在，对县政府提交的这份《东沟化工厂关停善后与区域转型初步建议报告》，进行表决。”
“同意原则性通过的，请举手。”
虞晚秋第一个举起了手，坚定而有力。
紧接着，几位中立常委，包括刚才那位质疑财政风险的老李。
在短暂的犹豫后，也缓缓举起了手。
罗振坤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他瞥了一眼自己派系的几个人，那几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大势已去。
罗振坤猛地抓起那包刚拆封的香烟，在他指间被狠狠捏扁。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同意。”
手臂，最终还是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好！”副书记如释重负，“经表决，与会常委一致同意，原则性通过该方案！请县政府根据常委会意见，进一步完善细则，抓紧组织实施！”
决议落下的声音，如同定音之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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