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风,止于父亲的墓碑
街道死寂。
唯有身后,那两条猎犬的铁爪刮擦着石板路,投下冰冷而规律的“咔哒”声。
“是你们驳回了图书的借阅申请?”
打破这片死寂的,竟是丽芙。
她的声音清冽,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凝固的空气。
即使面对着拉维耶尔山脉最精锐的战士,她的下颌微微扬起,瘦削的肩膀绷成一道倔强的直线,毫不退缩地迎上那两道来自潘海姆的、最锐利的锋芒。
煤气灯昏黄的光晕下,她那双墨黑的眼眸,燃着两簇不屈的火焰。
“没错。”
“为什么?”
那眼神,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誓要一个答案,否则便抗争至死。
玛蕾尔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魔法部首席,是么?
在踏足此地之前,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早已巨细无遗地陈列在她们的卷宗上。
一个让各大魔塔争相抛出橄榄枝的旷世奇才。
可惜,此刻,终究只是一株尚未经历风霜的、稚嫩的幼苗。
玛蕾尔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轻易就攫住了那只藏在她腰后、正极力抑制着颤抖的手。
想在潘海姆猎犬的獠牙前维持镇定,对她而言,还太早了。
“停止调查帕里斯·格林伍德。”
“凭什么?”
“会引来杂音。”
“杂音……?”
父亲的死,究竟能牵扯出什么“杂音”?
丽芙心头疑云翻涌,玛蕾尔已从怀中摸出两个文件袋。
一个,烙着猩红的火漆印。
另一个,则是一片死寂的纯黑。
她撕开红色封印,抽出文件。
她的表情平淡如水,吐出的字句却辛辣如刀。
“帕里斯·格林伍德。你的父亲,出身北境的平民,大战时在拉维耶尔支脉组织自卫队。死后,追封男爵。”
“那又如何?”
“听完。他麾下,不仅有士兵,更裹挟了周边的居民、猎户、神殿援军,以及那些失去领地与家人的贵族残党。势力一度如滚雪球般庞大。”
没错。父亲为了抵御魔族,燃尽了自己的一切,最终守护了山脉。即便他没有超凡的魔法,也未曾掌握精绝的剑技。
正是这份功绩,被所有人铭记,才换来了她进入学院的资格。
然而,玛蕾尔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丽芙所有的认知。
“可是在第二次拉维耶尔高地战中,他抗命了。”
“他将全部兵力,死死地钉在了格林伍德森林。”
然后。
“一夜之间,十七万条性命。士兵与平民,尽数蒸发。”
“……!”
“他本人,也死在了那里。”
丽芙的膝盖一软,世界在她眼前剧烈地摇晃、倾斜。
她重重地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与血液奔流的轰鸣。
她疯狂地摇头,像要甩掉这荒谬的呓语。
“不……不可能!历史书上明明写着……!”
“大概是粉饰成了一场荣耀的血战。但若你仔细比对每一份记录,会发现无数自相矛盾的漏洞。”
“胡说!十七万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
“因为当时席卷山脉的,是魔王军四大灾厄之一,‘灭厄’卡尔比斯。”玛蕾尔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两位大公皆已战死,那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山脉的主力部队早已撤离。
有过防线被瞬间撕裂的惨痛教训,潘海姆和莫纳克的高层都清楚,没有任何一支孤军能与“四大灾厄”抗衡。
但帕里斯,无视了命令。
他将所有追随者的信任,变成了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结果,是一场屠杀。
他们在格林伍德森林全军覆没,甚至没能触碰到卡尔比斯的一片鳞甲。
“学院的大部分藏书都没有安全等级限制。但我们,有权限查阅那些被掩埋的真实。”
“不……这不可能……”
“自己看。你可以带走,但我们绝不允许你这个做女儿的,亲手去撰写关于帕里斯·格林伍德的文章。”
玛蕾尔将文件袋递出,语气冰冷:“那样做,只会将王国的疮疤血淋淋地揭开,让那些因他而死的冤魂家属,再一次坠入痛苦的深渊。”
不可能。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那一张张纸上——山脉的魔法通信记录、幸存者的血泪证词、冰冷的伤亡统计、战后论罪的会议纪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眼底,证实着那残酷的真相。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玛蕾尔手中那个黑色的文件袋上。
“……那是什么?”
“你觉得呢?”玛蕾尔反问。
一瞬间,丽芙明白了。
那里面,是比红色封印等级更高、更黑暗的秘密。
一念之间,她动了。
空气骤然收紧,【风缚】的咒文无声织网,刺目的【闪光】在她掌心炸开!
轰——!!
炫目的白光吞噬了视野,爆音撕裂夜空。
丽芙的手指在玛蕾尔抽身的前一刻,死死钳住了那个黑色的文件袋。
她正欲后撤,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左臂传来!
“唔呃……!”
一只铁犬的獠牙已深深嵌入她的血肉,森白的骨茬若隐若现。
她白色的衬衫,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成一片刺目的殷红。
玛蕾尔平静地戴回面具,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松手,否则就废了它。”
“……”
“胆子不小。”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
丽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发现那声音并非来自自己。
那只咬住她的铁犬,竟在玛蕾蕾的意志下蜷缩、变形,骨骼寸寸碎裂,化作一团废铁。
玛蕾尔泰然自若地将其收回,点燃一根雪茄,烟雾缭绕中,她耸了耸肩。
“毕竟,不能真的杀了学生。”
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心脏。
但眼下,真相更重要。
丽芙用那只滴着血的手,颤抖着,撕开了黑色文件袋的封口。
然而……
“空的……?”
“因为连我们都无权查阅。黑色的,是禁忌。”
玛蕾尔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指尖轻弹,解除了笼罩四周的认知结界。
远方传来了学生走动的声响。
她认为警告已经足够,想必这个女儿,也不愿亲手揭开父亲最丑陋的罪行。
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唔……!”
只剩丽芙一人,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在原地瑟瑟发抖。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寒意刺入骨髓。
帕里斯·格林伍德战后为何未被王室授勋?
这个盘踞心头多年的谜团,答案竟是如此不堪。
痛苦、屈辱、悲伤、迷茫……无数情绪在她胸中冲撞、翻搅,几乎要将她撕碎。
与世人所知的英雄截然相反,一个将十七万人推向绝路的、罪孽深重的庸将。
她想逃避,可那个猩红的文件袋,就躺在脚边,仿佛浸透了十七万人的鲜血。
“怎么办……呜!”
终于,强撑的堤坝决口,滚烫的泪珠砸落在膝上。
她用尽一生去仰望、去追寻的那座名为“父亲”的神像,在她心中轰然崩塌,碎成了齑粉。
她大口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几乎窒息。
视野天旋地转,摇晃的灯影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拉长、扭曲。
‘治疗……得先去治疗……’
神殿。
她要去神殿。
可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耗尽了所有力气。
仅仅几步,便再次踉跄跌倒。
就在这时,视野的尽头,那家已经熄灯的小卖部,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对了。老板他一定……’
她想起,罗万曾对她说过。
当她问起是否认识帕里斯·格林伍德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那是一位出色的骑士。
***
小卖部尚未重新开张,打烊后的夜晚,便是罗万雷打不动的私人时间。
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异世界,他消磨漫漫长夜的方式,就是在二楼的工作间里敲敲打打。
他正用指甲盖细细打磨一块圆形玻璃,又将弯折的铁皮敲打成听筒的轮廓。
这算DIY吗?
在地球时他从未涉足,也说不清楚。
但就这样,像拼凑一件粗糙的手工乐高,沉浸其中,直到睡意爬上眼皮,不知不觉,天光便会亮起。
“哦,成了。”
今夜,罗万凭着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捣鼓出了一件小玩意儿。
名字记不清了,是那种抽走最后一片口香糖时,包装里会弹出一只仿真蟑螂的整蛊玩具。
完成度相当高。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由于找不到合适的橡胶模型,蟑螂用的是活物标本。
这份追求极致真实的匠心,想必能将那份恐惧感原汁原味地传递出去。以后得找个机会试试。
他正沉浸在深夜创作的满足感中,一楼,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叩门声。
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偶尔会有学生深夜来访,但这绝不在他的欢迎之列。
若因一个失眠的学生就开门营业,那往后人人都可以随意打扰他这片刻的安宁。
这是小卖部,不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工作与生活的界限,神圣不可侵犯。
罗万心想,置之不理,对方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他一边想着,一边调整着插在蟑螂尾巴上的弹簧。
就像那只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的蟑螂,门外那两三下微弱的敲门声,也很快沉寂了。
‘走了?’
然而,门外并未传来脚步离去的声音。
死寂片刻,反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细微的抽泣。
‘真是的,饶了我吧。’
罗万别无选择,只好披上件薄外套,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下楼。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蜷缩在门前、浑身是血的身影。
“天!男爵大人!您怎么了?”
“老板……”
“快,快进来!”
看见血色的瞬间,深夜的困倦霎时被冲得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佩剑不在。
罗万将丽芙扶到柜台后坐下,翻出药水和绷带,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口。
“这是……”
他只扫了一眼,便有了判断,“野兽的咬伤,体型不小。唾液和牙齿上没有秽物残留,是幻兽?”
“啊……大概是。您怎么会……”
“被多咬几次,自然就懂了。”
罗万轻描淡写地带过。
万幸,伤口看着骇人,却不算太深。
以这獠牙的尺寸,若对方存心下死手,此刻的出血量足以致命。
为了清理伤口,罗万伸手去解她的衣物,却正好对上丽芙的目光。
那双总是像刀锋一样锐利、直视着他的眼眸,此刻却仓皇地避开了。
“失礼了,必须把衣服解开。”
“……嗯。”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罗万为她褪下斗篷,撩开垂至腰间的上衣,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衬衫触目惊心。
空气仿佛凝固。
罗万的手指在触到纽扣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他轻轻啧了下舌,沉默地继续,指尖却总是不听使唤地滑脱。
“我……我自己来。”
丽芙似乎看不下去了,主动解开纽扣,忍着痛,将衣袖褪下,露出了整条受伤的手臂。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
月光如水银,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淌在她雪白的肩头。
一道深色的细带勒入肌肤,像暗夜里一根绷紧的弦。
“……”
“……”
“那、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只是凑巧……”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乱地解释。
“我什么也没说。”罗万应道。
“……”
“……”
空气中弥漫开血腥味、药水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沉默。
罗万重新集中精神,开始处理伤口。
擦拭凝固的血痂,倒上药水,再用绷带一圈圈缠好。
丽芙纤弱的肩膀微微发抖,伸出的手臂绷得笔直。
“可能会留疤,明天最好还是去神殿看看。”
“好的……”
“还好骨头没事。到底是谁干的?”
“老板。”
她没有回答罗万的追问,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片刻后,用一种沉重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开口问道。
“您之前说过,您认识我的父亲,帕里斯·格林伍德。”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兀。
“我的父亲……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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