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大丫篇
灾难来临时，人们最先想到的就是逃。
我也不例外。
外面哭喊声一片。
我带着妹妹一路小跑，绕过破屋矮墙。
再拐过墙角就到二叔家了。
“当家的，你去哪？”
是二婶的声音，我顿了顿脚步。
接着传来了二叔的声音：“我得去大哥家，把两个丫头带上啊！”
“她们已经走了，跟着第一波村民走了。”
“你看见了？”
“嗯，我刚刚远远的瞧见了。”
“行，知道跑就行，那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赶上她们。”
听着二婶的话，我心里沉了沉，知道她不喜欢我们，可没想到这种事上还能撒谎。
我眼眶泛红，也一向倔强，扭头带着妹妹往回走。
“姐姐，我们不去二叔家吗？二婶为什么要说我们走了？”
妹妹的声音软绵绵的，听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活着太苦了，我想我是不怕死的，可妹妹呢？
算了！生死攸关，不能意气用事。
我再次转身拉着妹妹朝二叔家走去。
妹妹不明所以，只跟着我来来回回的走。
突然一阵眩晕，我失去了意识。
我听着秀秀惊慌的喊我姐姐，慢慢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周围很安静，也很黑。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了另外一家四口。
家里也是两个女娃。
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迫切的想要醒来，我不放心秀秀。
终于在我不知道多少次努力后，终于睁开了眼。
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妇人，怀抱着一个小婴儿。
还有一个和二叔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竟是梦里的那户人家。
我看着他们，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待心情平复下来后，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秀秀。
我急了，刚想开口问。
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递上一碗水。
“大丫，渴了吧？赶紧喝一些。”
我微微愣了一下，也没当回事，随即接过碗，实在是太渴了，先喝一口吧！
刚想喝，发现碗里映照着一个女娃的脸。
是梦里的那个女娃。
我心想自己是魔怔了，都醒了还想着梦里的人。
于是，我对着水吹了一口气。
妇人笑道：“水是凉的，又不烫嘴，怎么还吹上了？”
我没理她。
水波渐渐平缓，碗里映照的还是那个女娃的脸。
我扭头，她也跟着扭头。
我眨眼，她也跟着眨眼。
于是我又张了张嘴，……
视线挪到捧着碗的手上，左手大拇指是光滑的，食指也是。
明明上山打柴的时候，砍伤过，有几道疤痕的。
为什么没有了？
而且整个手都小了一大圈。
我捂着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我大概知道，我不是我了。
我想发疯，想大叫，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不敢问，我怕被当做怪物。
以前听村里一个老奶奶说，隔壁村里有个人被邪祟上身，后来被当成妖怪烧死了。
我还没找到秀秀，我不想被烧死，我想好好活着。
“这孩子怎么抖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发烧了？”那妇人满脸担心，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咋样了？”那男人问道。
“不烧啊！”妇人又摸了摸她自己的额头，对比了一下。
“那估计是吓着了。”
“唉！”
我没吭声，任由她摸我的额头。
通过那个梦，我大概知道这一家人的情况了。
只是我原本是十四岁，如今变成了十岁的女娃。
重要的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不知道。
还有就是这里离坪山镇有多远，我也不知道。
我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喊了一声爹：“这是哪里了？”
“刚过百兴城。”
我又问：“那咱们往哪里逃？”
“润州啊！这你都忘了？”
润州？我好像听说过，那是个大州城。
“我们经过坪山镇吗？”
男人略带疑惑的问道：“必经之路呀！你这丫头，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坪山镇的？”
我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平淡：“哦，路上听行人说的。”
男人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半个饼子递给我。
“大丫，赶紧吃，低着头别让人看到了。”
这饼子竟然是白面的，我伸手接过，咽了咽口水。
自从父母不在后，这还是第一次吃白面饼子。
再往后，就是千辛万苦的逃难之路。
路上的人很多，倒是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今天这个倒下了，明天那个不见了。
慢慢的，沿路开始看到死人。
再往后，越来越多倒下的人。
直到有一天，这个刚认识的娘也倒下了。
男人一边哭，一边挖坑，说等回头天下太平了，会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好好安葬。
我心里有些难受，朝夕相处这些天，我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接下来随身的行李减了又减，可依然压的那个爹直不起腰来。
我抱着小丫，也还好。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坪山镇。
我激动不已，想着马上就能去找秀秀了。
可这个刚相处月余的爹也倒下了。
虽不是真的爹，可也是叫过那么多声爹的。
我不忍心看着他曝尸荒野，于是在他倒下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将他埋了。
也算是全了他这一路上的庇护。
我抱着小丫在地上磕了头，带着仅剩下的一点儿食物，朝柳树村跑去。
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我怕秀秀一个人撑不过这么久。
终于到柳树村了。
原本熟悉的村庄，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光是看着都觉得无比荒凉。
原本村子的人都不见了。
偶尔见到几个人，还是陌生的面孔。
我跑回家里，找遍了每个角落，终是空无一人。
我心里祈祷，希望是二叔带走了秀秀。
我哭了很久，小丫被我的哭声吵醒，也跟着哭。
我想她应该是饿了。
于是，我决定给她煮一点粥，去了厨房，才发现锅也没了，还有唯一的柴刀也不见了。
我后知后觉的又到屋子里转了一圈，才发现床上的被褥，还有墙上的弓箭也不见了。
无奈，只能找了个空罐子，打了水，煮上一些米粥。
小丫吃饱后，终于不哭了。
我看着剩下的这些粮食，估计也撑不了几顿。
接下来的日子，便天天背着秀秀去挖野菜，可野菜基本都快被挖完了，哪那么好找，偶尔能找到一两颗就不错了。
没过几天，粮食没了。
夜里，我饿的难受。
听到屋外有蛐蛐叫声，我想着蛐蛐也是肉，便打算去抓上一两只烤着吃。
蛐蛐的声音很大，我寻着声音慢慢靠近。
刚想去扒拉石头，突然发现有人经过，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可好奇又驱使着我去看看。
我透过半截院墙看去，看到了秀秀，还有真正的我自己。
那一刻我差点尖叫出来。
如果不是及时捂着嘴的话，我想我已经叫出声来了。
不算冷的天气，我却冷汗直冒。
我不知道那个‘我’是怎么回事？
我想可能是和我现在一样，可能是身不由己，也可能真是妖怪。
然后，我看到她带着秀秀，将几袋白生生的大米倒在难民附近。
月亮很亮，亮到我能看到秀秀对着她笑。
也能看到她点了点秀秀的鼻头。
随后，她抱起秀秀消失在黑暗中。
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是身不由己，成了别人。
看着远处地上的白色颗粒，我想即便她是妖怪也是好妖怪吧！
我有些后悔当时没叫住她。
可真要再给我机会儿，我该用怎样的身份跟她说话？
难道说：我是真正的沈禾？
那我现在又是谁？
我想了好久，可以说一夜无眠。
好饿，小丫又饿哭了。
我将最后一点野菜煮给她吃，她才好些。
可能是没力气吧！吃完后又睡了。
天快亮了，我背着小丫想出去找点吃的。
刚到山脚下，远远的就看到几人迎面走来。
‘我’，秀秀，外婆，顾小狗，都是我思念的人啊！
唯一不认识的，可能就是那头驴。
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请求她收留我们。
我知道她有粮食，只要跟着她，我们就不会被饿死，跟着她，我也能一直跟亲人在一起。
怕她不收留我们，于是我嘴甜的叫她姐姐，又夸她给难民送粮食，是个好人。
见她有些动摇了，我又赶紧哭诉自己多么可怜。
对着自己哭诉的感觉，很微妙。
终于，她心软了。
但她说她们住在深山，那里很危险，问我还愿意一起吗？
我有些迷茫，心道深山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们怎么敢去？
而且看外婆的样子也是愿意的。
随后一想，即便是不跟着去，以我和小丫现在的情况，继续生活在村子里，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于是我同意了。
她先是带我们去看了藏粮食的山洞，看着里面满满的粮食，我真是又惊又喜。
一路上，我不停的观察她，但凡她看过来，我就冲她笑。
她给小丫喂饭的时候很温柔，一勺一勺的很有耐心。
终于，到了她居住的山洞。
简单又朴实，干蘑菇很多，还有不少熏肉。
她跟我们讲，她在山里遇到的那些危险，怎么杀了山豹，怎么杀了熊瞎子。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惊的不得了。
没有不信，毕竟那黑熊皮，还有豹子皮还在那挂着呢！
我想如果换做是我，别说是杀熊瞎子了，估计早成肥料了。
不过真要换做是我，肯定也不敢上山来。
她说以后我们都是她的亲人，会把我们当家人一样对待。
我发现她很喜欢看我，也总是看着我发呆。
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是被她发现端倪了。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也对我很好。
慢慢的我对她放下所有的戒备。
真的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人。
后来，她从山下又带回来三个男人，一看就不像好东西。
我觉得她可能是个又傻又甜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干出这种事儿。
一窝子老弱妇孺，正常人哪里能带回来三个成年男子。
直到有一天，我听说那三个男人缺少的手指，是被她剁掉的，这心里就更慌了。
好家伙！有仇的，也敢带回来吗？
我觉得我得多操点心了，必须盯紧那三个男人才行。
不过那三人还算老实，干活也挺勤快，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那一天，天气还很冷。
她突然失踪了。
所有人都很担心，可是我冥冥中感觉她应该还活着。
只是我没办法说出来，这种事情太诡异了，只能尽量安慰她们。
并且跟着她们一起抹眼泪。
没办法，如果我表现的太过淡定，那我就会成为‘白眼狼’。
还好，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
带回来了一个巨大的桃子，还有一只巨大的鸡。
所有人都在惊讶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最先发现，她眉间多了一颗红痣。
我不敢问。
外婆却问了，她只说是树枝扎的。
我觉得不是，却只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后来，我发现她越来越厉害了。
小黑，五花肉，相继出现后，我猜测她可能真的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她应该是仙女寄身才对。
一时间，我有些自豪，能被仙人选中的身体，说明还是很不错的。
此时我再听到旁人叫她沈禾，已经没有最开始那种奇怪的感觉。
而且我觉得，她能替我活的这么好，是我的荣幸。
后来山里来了一群官兵，我看的出那个领头的对沈禾有意思。
不过沈禾好像只拿他当朋友吧！
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领头的竟然还是一个将军。
有一天，她从山下带回来柳树村的人。
看着二叔一家，我有些五味杂陈。
下意识，不是很想跟他们打交道。
尤其是田氏。
日常生活中，也尽量避着他们。
偶尔迎面路过，我也会打声招呼：“二叔好。”
沈得志微愣，便觉得我是跟着沈禾叫的，也会对我点头微笑。
我不解释，没人会知道。
沈禾最开始对他们很照顾，这个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二叔还是不错的。
后来田氏越来越托大，仗着长辈的身份，竟然还想为她娘家废除村民已得的名额。
沈禾自然是不愿意的，自己定的规矩，哪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看着沈禾对田氏渐渐厌烦。
我才不会为田氏说什么好话，不在一旁添油加醋就不错了。
后来，村民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多。
村子在这山里定居后，第一次迎来喜事。
三对新人要成亲了。
我看的出沈禾很开心，我也开心，主要是能凑热闹了。
那天晚上，沈禾喝了很多酒。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醉酒后的沈禾。
我打了一盆水给她擦脸，看着她眉间的红痣，很想伸手去摸一下。
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捧着我的脸笑道：
“大丫！你可真好看，长的越来越像我了！”
我摸了摸脸，好看是好看，可哪里像了？
她又笑了：“你不知道吧！你和我前世长的一模一样哎！”
嗡………
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一模一样？
这些词儿，就像炸雷，在我脑袋里响了无数遍。
也是此时我才明白，为何她总是会看着我发呆！
我想了很久，猜测她可能原本要附身的是真正大丫的身体，而非我原本的身体。
结果阴差阳错，弄错了？
所以两人互换？
我觉得荒谬。
不过这事儿，我不会去问，我想我可能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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