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雪
面前的公文还摊在桌上，砚台里的墨干了又磨，磨了又干，可顾鹤白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脑子里反复闪现的，都是孟念那张小脸。
这个孩子……
他烦躁地扔下笔，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或者……找个由头见见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唾弃。
见她做什么，自取其辱吗，那女人现在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然而，当侍卫来报，说孟夫人正在为姜姑娘诊脉时，顾鹤白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
孟娆刚给姜雪晴做完例行检查，正收拾着药箱。
姜雪晴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靠在榻上，温声细语地问着些调养的细节。
“孟夫人医术高明，我感觉身子松快多了。”姜雪晴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门口。
孟娆心里门清，这位姜姑娘大概更希望来探病的是另一位。
她懒得掺和，只想赶紧完事走人。
“姜姑娘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即可。”孟娆合上药箱，语气平淡无波，“若没有其他不适，我先告退了。”
她刚转身，就看到顾鹤白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眼神跟淬了冰碴子似的，冰的要把人丢进冰窖里。
孟娆：……
这人又抽什么风。
她自认没招惹他，这几日除了来诊脉就是老实待在屋里，连门都不敢出，怎么他每次见她，都像她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似的。
若真看着她碍眼，又何苦把她留在王府。
她还想回去陪念儿呢。
“王爷。”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顾鹤白却堵在门口没动，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孟夫人倒是尽职尽责。”
这话听着像夸奖，但那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连旁边的姜雪晴都听出来了。
孟娆莫名其妙，抬头看他：“王爷有何指教？”
没事就闪开，别挡道。
顾鹤白被她这坦荡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看得胸口一滞，她怎么就能这么平静？
她难道就没什么想跟他说的，还有那个孩子……
他嘴唇动了动，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更拉不下这个脸。
最终只是硬邦邦地甩出一句：“王府的规矩，莫要忘了。”
孟娆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难不成男人每月也有那几天？
她耐着性子：“王爷放心，诊脉已毕，我这就回厢房，绝不乱走。”
说完，她再次试图从他身边经过。
这次顾鹤白倒是侧身让开了，他没有理由拦她。
但那目光依旧黏在她背上，沉甸甸的，舍不得离开半寸。
那目光如有实质，孟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吐槽，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男人了，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
算了，不想了，赶紧离他远点。
孟娆快步走出姜雪晴居住的院落，刚走到回廊下，一阵寒意拂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微微一怔。
只见庭院之中，不知何时，竟悄然飘起了细碎的雪沫，纷纷扬扬地从天空洒落，落在大地，悄然无声。
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孟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有些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日子。
她那时大概才八九岁，顾鹤白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还是个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
那日她入宫赴宴，嫌里头闷得慌，便偷偷溜到御花园的梅林里玩。
恰好碰到同样躲清静的他，一个人站在覆雪的小亭子里，像只离群索居的幼兽。
她当时玩心重，团了个松软的雪球，本想吓唬他一下，结果力道没掌握好，雪球划了个弧线，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后颈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他骤然回头，看见是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孟娆，你干什么。”
她当时非但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
“殿下一个人在这儿对雪发呆多无聊啊，你看这雪下得多好，一起玩呀。”
他板着脸，矜持道：“幼稚，雪天寒冷，当心染了风寒。”
可她哪里管这些，硬是拉着他的袖子，把他从亭子里拖了出来，踩进松软的雪地里。
“来嘛来嘛，堆雪人，我告诉你，我堆的雪人可好看啦！”
他起初还别别扭扭，不肯动手，只站在一旁看着她笨拙地滚雪球。
但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和鼻尖，以及那副兴致勃勃，全然不觉得冷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蹲下身，帮着她一起滚那个越来越大的雪球。
雪人最终堆得歪歪扭扭，用石子做了眼睛，枯枝当了手臂，丑得很有特色。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乐不可支，又使坏地把冻得冰凉通红的手，猛地塞进他温暖的后衣领里。
他被冰得嘶了一声，缩着脖子躲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作乱的手。
两人顿时在寂静的梅林里追跑打闹起来，惊落了枝头的积雪，头发上，睫毛上都沾满了晶莹的雪沫子，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在一起，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别扭，性子闷，但至少还会笑，还会被她惹得跳脚，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鲜活。
回忆让孟娆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很快又消散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当初那个别别扭扭陪她玩雪的少年，早已死在了时光里。
现在的顾鹤白，只是恨她入骨的衍王殿下。
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无用的情绪，却冷不丁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循着感觉望去，只见不远处顾鹤白正静静地望着她。
廊下的灯火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雪花在他周身无声飘落，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静谧的雪夜之中。
四目相对，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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