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丁兄是位讲究人
冬雨凄迷。
密林内很暗,两条人影却很白。
高大红豆杉下,幽绿青苔之上。
呵出的温暖气息遇冷化雾,在山野深处氤起迷幻白气.
一夜无话。
翌日。
雨虽住,天气仍阴沉。
幽暗林间,到处弥漫着潮湿泥土与腐朽树叶的味道。
伊奕懿坐在地上,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身旁被踩踏、翻滚后泥泞不堪的青苔上。
仿佛那片狼藉中藏着什么值得研究的秘密,长而密的睫毛低垂,香肩微微绷紧,搁在大腿上的手,无意识的蜷成一个小拳头。
眉尖轻蹙,薄唇紧抿,依旧是那副清冷表情。
丁岁安坐在两尺外,认真道:“.事情就是那样了,你一直让我帮你。你看,我还带着伤呢”
确实不容易啊,断着左臂,大腿上还有刀伤。
负伤在身,依旧殚精竭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扶危济难、雪中送炭、慷慨解囊、乐善好施,也不足以形容。
伊奕懿依旧偏着头,不肯去看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对不住~”
声音很轻,让丁岁安有点措手不及,按说这不是男人事后的台词么?
短暂沉默后,伊奕懿又以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道:“待抵达云州,我会设法补偿于你。”
这话说的。
“不合适吧?你若赠我财货,搞得昨晚像是一场交易似得,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丁兄大义.”
“不如搞几件稀罕法器给我。”
“.”
伊奕懿终于转过头,今日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丁岁安,一时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说他贪财好色吧,却在关键时刻主动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并拖着自己这个累赘逃了三天三夜。
即便昨日下午那种绝境里,也没想过自己逃跑。
说他正人君子吧,讨要东西时却理直气壮,确实贪财.至于好色,这个更不用怀疑,已亲身验证。
“你还能走么?”伊奕懿声音极低,像是怕泄露更多情绪。
“还行,但胳膊得固定一下。”
昨日,丁岁安拼着吃了一记铁锏,才争出搏杀独眼的机会。
虽然不是硬挡,但那下顺势拨撩,依然断了小臂。
“你等等,我去找松枝。”
伊奕懿说罢起身,眉心忽地一蹙,痛的闷哼了一声。
许是想到丁岁安还在,痛楚神色一闪即逝,她立刻抿紧了唇,强自压下不适。
握紧手中木杖,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走得平稳,可那每一步都透着僵硬感的小心,步幅极小且别扭,原本想要隐藏的不便和疼痛却以这种方式更清晰的展示了出来。
“.”
丁岁安是个粗人.
昨日,伊奕懿如同着了魔,格外疯狂。
怕是会有点疼哦。
以前,有过小狐狸科普,他大概能猜到些原因
伊奕懿很快返回,手里拿着几根合适的松枝。
她极其缓慢地在一旁蹲下,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任何牵动。
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清淡如常、甚至有些过于平静的表情。
唯有纤秀眉峰,偶尔会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刺啦~’
从衣袍上撕下几条布带,将三条松枝在左小臂上固定、绑好,再将吊着左臂的布带绕到脖后打结。
一脸专注,避免任何对视。
处理好了左臂,伊奕懿瞟了眼丁岁安大腿根的刀伤,并未如寻常女子那般表露过多羞意,只小心撩开下袍,俯身用布条缠了几匝。
近距离俯身,衣袍宽大,不免春光乍现。
散乱发丝自颊侧垂下、低垂的睫毛微微扇动、耳尖泛红。
香气萦绕~
诶?不对啊.
丁岁安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呕。
连日逃亡,出汗、淋雨,再靠体温暖干,身上都馊了。
她怎么还香喷喷的?
“阿嘟,你身上怎么没汗馊味儿?”
听见丁岁安喊她乳名,正在绑扎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迅速恢复了动作,只低头道:“圣宗六境中,入门的第六境画皮境,便能让女子容颜娇美、体生异香.”
她这么一讲,丁岁安想起,好像朝颜也讲过。
“你们极乐宗全是女弟子么?”
丁岁安原本想说,你们极乐宗修的怎么都是勾搭人的本领,但又觉着那么问有点伤人自尊,便换了说辞。
“嗯。”
“昨日,你对侯三使了什么咒术?他怎么忽然发了癫?”
“幻欲瞳。”
“讲讲呗。”
“四目相接,令其堕入欲海幻境”
“所以他对男人发骚?”
“不是.我用了他的发丝和那名使锏刺客的衣裳残片,为他们结了情孽.撑不了太长时间,最多一二十息,还好你杀了他们。”
“你哪来的发丝和衣裳残片?”
“昨日你斩落双刀客的头发,用冰珠震碎了使锏那人的衣衫我恐你撑不住,便趁你们搏杀之时,捡了过来。”
“你这咒术.莫非叫织命?”
朝颜说过,极乐宗织命境能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之间产生爱恨情仇。
伊奕懿诧异的瞥了丁岁安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对圣宗了解这么多,不由沉吟,隔了一会儿才道:“并非如此.织命境仅需八字人偶便能施咒,生爱恨怨憎。幻欲瞳却须当面施咒,且仅能催生欲念,而非爱意、更种不下情根.”
欲念,转瞬即逝。
爱意、情根,那就有可能是一辈子了。
这么一比,幻欲瞳和织命,无论从逼格还是威力说,都差很远。
丁岁安心里有了数,忽道:“你是不是入了欲壑境?”
“.”
一直竭力维持着清冷神色的伊奕懿再度震惊,脱口道:“你到底是谁?”
丁岁安缓缓挺直腰身,面露祥和圣洁笑容,“我啊,也是圣宗弟子,还是圣子!”
伊奕懿小嘴微张,潋滟媚目在他脸上足足停留了五六息,随后认真的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就对了。
自然是信口胡诌.猜到伊奕懿是欲壑境又不难。
毕竟小狐狸描述过那种症状若无法排遣积聚的情欲,会血脉沸腾、百骇融毁。
昨天,伊奕懿烫的像个火球。
某一时刻,丁小郎还以为会落得个五肢烧伤的残疾。
“据说你们极乐宗弟子都要在入欲壑境前找.找个相公,你怎么没提前准备?”
“.”
伊奕懿低头想了想,大约是觉着两人都已经那样了,也没啥不能说的了,便道:“我年初刚入欲壑,其实,入欲壑境后只要不施咒术,并不会被情欲反噬昨日,若你撑不住,我左右也是死,便冒险施咒帮你。”
“原来如此~”
丁岁安已知伊奕懿深浅,扶树起身,“走吧。”
“去哪儿?”
“当然是去云州啊”
“哦”伊奕懿拄杖起身,望向阴霾天气下的莽莽山林。
事后的惶然与前途未卜的焦虑一同涌向心头,清霜般的冷淡神情终于裂出一道细纹,流露出些许茫然与脆弱,“我们.还走的出去么?”
“不知道,但走一步便近一步。”
说罢,丁岁安一瘸一拐,率先迈步。
‘走一步便近一步~’
伊奕懿细细咀嚼了这句话,随后快走几步,追了上去,“我扶你吧。”
“嗯。”
两道身影,破衣烂衫,女子步态怪异、男子瘸腿断臂,互相搀扶着,渐渐隐入林深处。
“呜呜呜~”
十一月十七日,约莫晨午巳时。
大白天,但林中幽暗,忽然听到的沙哑哭声吓得伊奕懿一度不敢继续前行。
丁岁安细听片刻,没觉出什么异常,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哭声而已。
“走去看看。”
今日已是在山林跋涉的第四天,遇见活人,说明快要走出去了。
伊奕懿稍稍拉了他一下,意思大约是想绕过去,丁岁安却没停,她只能跟上。
再走数十步,眼前陡然开朗,高大林木不见了,变成了低矮灌木和萋萋荒草。
哭声,正来自那片荒草之中。
却见一名约莫六旬的皓首老人,正坐在一丘孤坟前大哭。
坟前,摆放着果脯、糕饼等祭品。
丁岁安和伊奕懿不由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
‘咕噜~’
伊奕懿凹下去的小肚子适时叫唤了一声。
四天四夜了啊!
丁岁安就吃了几枚坚果,伊奕懿吃了点坚果屑
“咱俩,能打过他吧?”
许是看丁岁安伤的不轻,伊奕懿连这点信心都没了。
就算有伤,俩年轻人还能欺负不住一个老头?
“等一会儿吧,等会儿他哭完走了,咱俩再吃。”
打的过是一回事,但让丁小郎好端端去打个老头,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好吧。”
伊奕懿扶着丁岁安在草丛后坐了下来,静待老头哭完走人。
“花花啊你一拍屁股走了,剩老汉我一个人那不孝儿也不管我,老汉孤零零活着,没得滋味.”
这老头,哭起来没完没了。
半个时辰还不走。
丁岁安耐着性子听完了一出家庭伦理剧老汉妻子早逝,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儿子,儿子却不孝顺,为了个女人躲着不见他。
又是一个独自抚养儿子的鳏夫啊!
丁岁安小有感触.咱可不能让老丁晚年这么凄凉,老丁,你就等着享福吧。
“诶!诶!他要带走!”
伊奕懿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在收拾祭品的老汉,拽着丁岁安的衣袖着急道。
丁岁安转头看向她,差点笑出来前几日,这位还是万事不絮于心的高冷郡主,这才短短几日,如今为口吃的,竟急的眼睛都红了。
“抢吧!”
伊奕懿紧抿嘴唇,眼神坚定。
丁岁安却道:“抢老人,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待我上前说说好话,这老汉看着面善,说不定会给咱们些吃的。”
“那他要是不给呢?”
“不给再抢!”
“好!先礼后兵!丁兄是位讲究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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