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来自沙漠的信
那道尖锐的鸣响,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山坡上,朱棣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那条涌入河谷的黑色洪流。
溃兵们丢盔弃甲,人马相踏,为了抢那一线生机,甚至挥刀砍向挡路的同袍。那场景,像极了一窝被堵死的耗子,正不顾一切地钻进最后一个洞口。
朱棣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开了,他用力搓了搓手里那根粗长的狼牙棒,棒身上狰狞的铁刺反射着晨曦的微光,散发着一股渴望饮血的躁动。
“胖子!这本王先上,你们压后,哈哈哈可憋死我了!”
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范统,声音里压抑的兴奋几乎要喷出来。
憋了一天一夜,眼睁睁看着饕餮卫在外面大杀四方,他早就手痒得快要发疯。
范统脸上肥肉堆成的笑容,得意又满足,像个辛苦种了一年地,终于看到满仓粮食的老农。
他大手一挥,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豪气干云:
“王爷您随意,今儿这顿饭,管饱!想从哪下筷子,就从哪下筷子!”
朱棣闻言大喜,正要振臂高呼,下达总攻的命令。
就在这一刻。
“扑棱棱——”
一只灰色的鸽子,带着一股浓重的风尘与血腥气,从高空笔直地坠落下来。
它飞得摇摇晃晃,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几乎是迎头撞在了范统的肩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范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认得这只鸽子。
这不是军中传递普通军情的信鸽,而是饕餮卫内部,专门用于火头营各个秘密据点之间,传递最高等级情报的“血鸽”。
每一只都经过特殊训练,以命传信,除非死在半路,否则绝不停歇。
他看到,鸽子的一条腿上,绑着的信筒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污浸透,而鸽子本身,腹部的羽毛也凝结着血块,显然是受了重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脏。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朱棣兴奋的催促,山谷里蒙古人的哭喊,风吹过山岗的呼啸,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范统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鸽子捧在手心。
他解下那个小小的竹筒,展开了里面那张被血浸染,变得又干又硬的布条。
布条很小,上面的字迹更是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慌乱和痛苦中写下的。
“范头,蓝玉迟来三日,补给点遇袭。”
“李掌柜及三十七名伙计,殁。”
短短二十一个字。
范统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从脸上抹去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殁”字。
那个字,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眼球上。
李掌柜……是自己火头军时的老兄弟,那个总说等仗打完了就回家抱孙子的独臂老李。
三十七名伙计……有从饕餮卫里退下来的百战老兵,是曾经跟着他们一起浴血厮杀,最后因为伤残,才不得不解甲归田的兄弟!剩下的都是牺牲兄弟的家人!
蓝玉,迟来三日……
那张小小的布条,在他手中,被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力,捏得咯吱作响。
“怎么了?”
朱棣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那股冲天的杀气和兴奋,瞬间冷却下来。他凑过头,看到范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
“胖子?磨蹭什么?”
范统没有回答,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将手里的布条递了过去。
朱棣疑惑地接过,低头看去。
当他看清布条上那一行血字时,他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沉了下来。那双原本燃烧着战意的眸子,陡然变得冰冷。
“老李……”
朱棣的牙缝里,轻轻挤出两个字。
他也记得那个独臂老李,那个左臂齐肩而断,却依然能用一只手耍动一口大铁锅的悍勇老卒,是他刚从军时火头军的掌勺,跟他一组的还有还几个退役老卒,都是一起砍人的生死弟兄!
他猛地抬头,看向范统。
他看到,范统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那张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下方那片已经彻底变成“口袋”的河谷。
他的眼神变了。
就在几息之前,他看着那些蒙古溃兵,还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肥羊,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掌控一切的得意。
而现在,他看着他们,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堆……柴火。
没有任何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用来燃烧,用来传递某种信息的,冰冷、死寂的燃料。
山谷里的蒙古人,还在为自己冲进了“安全地带”而庆幸。他们疲惫地从马上滑下,疯狂地涌向河边,贪婪地喝着水,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们不知道,在山坡之上,有一双眼睛,已经为他们宣判了比死亡更彻底的结局。
范统将那张沾着兄弟们鲜血的布条,极其小心地,慢慢地折叠起来,再折叠起来,最后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方块。
他没有将它收起来,而是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襟,将那个小方块,贴身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布条,隔着一层内衬,贴着温热的皮肤。
他做完这一切,转过头,看着朱棣,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开口说道:
“王爷。”
“这些人,一个都别留。”
“我要用这满山谷的血,点一堆火,暖一暖我那些兄弟去阴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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