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谈话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黑色的轿车像一尾沉默的鱼，在夜色笼罩的上海滩悄然穿行。
车窗外，霓虹灯的光晕被拉成长长的色带，明灭不定地掠过林晚星略显苍白的脸。
副驾驶座上，她正襟危坐，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身边开车的精瘦老头，杂货铺的余掌柜，侧脸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如鹰，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一言不发。
后座隐约传来受伤的王老板压抑的呻吟声。
车内的空气沉甸甸的，弥漫着消毒药水、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林晚星的心跳依然有些快，但最初的慌乱已被一种奇异的镇定取代。
她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王老板歪倒在座椅上，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老头塞给他的消炎药似乎起了作用。
“姑娘，”余掌柜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沉寂。
“你叫什么名字？在档案室具体做什么工作？”
他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但林晚星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审视。
“我叫林晚星，是新政府机要档案室的普通档案员，刚入职不久，负责整理一些旧文件。”
林晚星如实回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点新人的拘谨，“今天下班，是跟庶务科的同事赵小梅一起去黑市……买点东西。”
她特意点出了赵小梅，表明自己并非单独行动。
“赵小梅？”余掌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人呢？”
“当时情况太吓人，王老板又流血不止，我怕连累她，就让她先回去了。”
林晚星解释道，语气带着点后怕和无奈，“她胆子小，估计吓得不轻。”
余掌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车子拐进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最终在一栋不起眼的、带着小小院落的石库门房子前停下。
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
“下车。”余掌柜简短地命令道。
林晚星连忙推开车门。余掌柜则迅速下车，拉开后车门，将几乎昏迷的王老板架了出来。
他动作利落，显然力气不小。林晚星想上前帮忙，被余掌柜用眼神制止。
“你跟着，别出声。”
三人快速进入小院，余掌柜用钥匙打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
里面灯光昏暗，布置简陋，像是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面容敦厚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在里面，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熟练地接过王老板，将他扶到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单人床上。
“老余，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一边麻利地检查王老板的伤口，一边问道。
“遇袭了，腹部刀伤。失血不少，但这位林姑娘做了初步处理，止住了血。”
余掌柜快速说道，目光转向林晚星，“林晚星，新政府档案室的。就是她传的信。”
中年男人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星，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姑娘，多谢了。”他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解开林晚星之前的包扎，重新消毒，撒上一种气味更冲的深褐色药粉，进行更专业的缝合包扎。
林晚星看着那娴熟的动作和专业的药粉，心里暗暗咋舌。果然是专业的！
“林姑娘，”余掌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示意林晚星也坐。
“把你今晚看到、听到的，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他的语气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晚星定了定神，将整个经过娓娓道来。
从赵小梅带她去黑市，到看到骆驼香烟摊位的光头老板，再到那个穿绸衫、梳分头的王老板买烟，接着是破毡帽男人意外撞人。
随后光头老板发现香烟失窃揪住小乞丐，自己看到破毡帽男人翻墙逃走，离开黑市时在小巷发现受伤的王老板。
以及王老板在意识模糊时断断续续说的微型胶卷、燕子飞了、日本人名单等关键词。
还有那句至关重要的暗号王掌柜的茶叶发霉了，最后是她找到霞飞路32号杂货铺报信。
她叙述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语气平实，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除了自己兑换急救包的部分，只说是刚好带了点急救用品。
只是在提到王老板意识模糊时喊出顾征名字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并补充道。
“我当时也很惊讶，但王老板当时神志不太清醒，可能是……认错人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掌柜的脸色。
余掌柜和那个正在处理伤口的中年男人，林晚星听到余掌柜叫他老杨，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都有些凝重。
“微型胶卷，藏在香烟里……”余掌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锐利。
“燕子飞了。看来行动暴露了，东西被日本人截胡了。”
“王哥这次是去接头，拿那份潜伏名单的。”老杨一边包扎，一边沉声道。
“对方是鼹鼠，在黑市伪装成香烟贩子。看来鼹鼠也被发现了，或者根本就是个陷阱！日本人提前下了手！”
林晚星听得心惊肉跳。接头？鼹鼠？名单？这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她只是去黑市买个土肥皂啊！
“那个撞人的破毡帽……”余掌柜看向林晚星。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林晚星摇摇头：“灯光太暗，他又戴着破毡帽，低着头，看不清脸。但他动作很快，翻墙很利索。还有他撞人时，眼神很冷，不像普通人。”
“十有八九是夜枭的人。”老杨包扎完毕，擦了擦手。
“下手狠辣，行动利落，专干脏活。”
余掌柜点点头，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晚星身上，带着更深的探究。
“林姑娘，你刚才说，你在档案室工作，今天刚好看到一些文件上有燕子标记？”
林晚星心头一紧。她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坦然而困惑。
“是的。就是今天下午，给顾科长送文件的时候，在他桌上看到一个黄铜打火机，盖子上有个燕子图案，刻得很精致。
然后，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在档案室整理文件时，不小心弄掉了一些纸，其中有一张好像是废弃的电文稿还是什么，上面有个模糊的墨印，看着也像只燕子。
不过很潦草，被张伯当废稿锁起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巧，但也没多想。
今晚王老板又提到燕子，我才……”她适时地露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惊讶和不解，眼神清澈，带着点大学生特有的求知欲。
“余掌柜，这燕子到底是什么啊？是日本人的代号吗？”
她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将自己发现标记的过程描述成巧合和意外。
余掌柜和老杨再次对视，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余掌柜沉吟片刻，缓缓道。
“林姑娘，好奇心太重，有时候不是好事。今晚的事情，包括你看到的、听到的，尤其是关于燕子、胶卷、名单，以及王老板提到的人和话，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对任何人，包括你那位赵小梅同事，都不能提起一个字。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带着冰冷的威胁。
林晚星立刻用力点头，脸上露出真诚的保证。
“我明白！余掌柜您放心！我嘴巴很严的！今晚的事，我保证忘得干干净净，就当做了个梦！”
她甚至还举起三根手指，做了个发誓的动作，眼神里带着点被吓到的认真。
她这副胆小怕事、但很识相的模样，倒是让余掌柜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很好。”余掌柜站起身。
“老杨，你照顾老王。林姑娘，我送你回去。记住我的话。”
林晚星如蒙大赦，连忙跟着余掌柜走出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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