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春狩（七）
何琇找到何甲时，何甲正陪着自家六娘子何洛瑶往皇帝的大帐去。
“快点啊何甲，你怎么走得比我还慢！”
何洛瑶走得急，面颊都泛了红，就这还嫌慢，回头一个劲儿地催促身后慢吞吞的侍卫，再一转头，就看见了冷着一张脸的兄长何琇，正好拦在她的面前。
何洛瑶顿时缩了缩脖子，旋即堆起笑来，上前拉住兄长胳膊，娇声道：“阿兄，你怎么来了？”
何琇看着何洛瑶这个心虚的样子便知她是为谁而来，就道：“阿瑶，你不陪着姑母，在这里做什么？”
何洛瑶眼珠乱转，很快笑道：“姑母身边有四娘陪着，我又不喜欢打猎，骑马也很危险……”
何洛瑶胎里不足，生来体弱多病，确实不擅长骑马打猎，何琇拿这个妹妹没办法，此刻也懒得说她，只好道：“陛下遇刺了，你先回去，莫要乱跑。”
说完看向何乙，叫他带何洛瑶往回走——何洛瑶身为何氏女郎、皇后侄女，自是有单独的帐幕，先前她就待在那里，直到听见了前头皇帝遇刺被大公主和三皇子所救的消息。
何洛瑶不想回去，就施展起了撒娇大法，阿兄疼她，一向依着她，甚至有些不该依的，只要她可怜兮兮地求一求，阿兄也都会答应她。
但没想到百试不爽的招数这回却不灵了，任凭何洛瑶如何求恳，何琇也不答应放她去皇帐，就连何洛瑶说要去等着皇后，何琇也不松口。
“阿瑶听话，先回你的帐里，等姑母回来，我自会叫人去唤你。”
何洛瑶招数施尽也没能如愿，今日的阿兄就如寒冰腊月里的门墩，又冷又硬，她还从没在阿兄这里碰过这样的壁，顿时委屈的眼圈都红了。
然而就算她红了眼圈，阿兄也没答应叫她去。
何洛瑶气得一跺脚，提着裙子扭身跑了。
何琇追了一步，忽然看见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何甲，顿时想起自己的目的，便停了脚，向何乙看去。
何乙领命追了去，何琇这才看向何甲，冷道：“随我来。”
何甲似是知道何琇唤他是何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旋即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何琇将人带到一处高地，站在此处恰可望见皇帝遇刺的石坡，那里已被禁军戒严，远远望去，仍可看见全副甲胄的禁军的身影。
他背着手眺望片刻，才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何甲沉默片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而后从袖中褪出一柄短匕，双手举起奉过头顶：“何甲欺瞒郎君，已犯死罪，不敢求情，请郎君……赐死！”
何琇闭了闭眼，忽轻笑出声：“你自小跟我，我待你如何，你知晓。”他猛得转过身子，冷冷地望向何甲，“说，为何叛我？”
何甲抬目望向何琇，粗粝的面上一片为难，还有些不忍。
何琇何其了解何甲？立时惊住，恍然道：“他拿了什么威胁你？”
何甲挣扎片刻，垂首道：“……六娘子。”
果然。
何琇面上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异与愤怒，随即是一丝复杂的嘲讽与悲凉。
“什么时候找上的你？”
何甲不敢隐瞒，忙道：“就是去岁郎君奉命捉拿北盛奸细之后，我……我查到了线索，本要上报郎君，但是何苌来了，带着六娘子，他叫我不要妄动，否则，否则叫六娘子就再也见不到郎君，我……”
何琇听得闭了眼，暗恨自己太过迟钝，竟肯叫他接走六娘！
“……他还让你做什么？”
“没了。”何甲立刻道：“除了阻我抓人，再没别的了。”
何琇却笑了起来。
很好，现下只是要他的人玩忽职守，放过北盛的奸细，以后……可就不知道会要什么了。
何琇有些不明白。
就那么心急么？
陛下的状况，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绝非长寿之相，而……他是昭告了天下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有偌大的何氏做保，他急什么？
愚蠢！
蠢不可及！
知道自己不会同意他的计划，便将主意打到他手下人的身上，还拿六娘来威胁……
何琇一瞬间只觉得荒谬，何氏竟会与这样一个蠢货休戚相关，而他那姑母自诩洒脱，只顾着自己快活，知不知道自己生下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良久，何琇叹了口气：“我不杀你，你走吧。”
何甲却跪地不起，平常少有动容的汉子泪眼模糊，求道：“郎君莫赶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我若不答应为他驱使，他便要来逼迫郎君……郎君性烈，必不肯顺他的意，闹将起来，老夫人与大将军必会怪罪郎君，到那时，遭殃的还是郎君……何甲一介草芥，若一死可免郎君遭殃，我又何惜此命？郎君杀了我吧，我罪当死！”
何琇愣了愣，深深地看了何甲一眼，接了他手中的短匕，抽刀出鞘：“你还算忠心，我饶你家人，但背叛我的人都该死！既然你做好了准备，我就成全你。”
何甲一言不发，闭了眼睛，引颈就戮。
何琇却“哐当”一声将那匕首扔到了地上，亲手将何甲扶了起来，叹气道：“赵杀李牧，遂灭之。你一心为我，我怎会杀你？只以后行事还是多动动脑子！他找上你，初时你脱不开身，之后就不知偷偷告诉我好商量对策？我在你们眼里，难道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吗？”
何甲一心赴死，浑浑噩噩地被自家郎君拉了起来还是没反应过来。
“好了，你错在自作主张还小瞧我，虽也是大过，但罪不至死。不过罚还是要罚的，按我的规矩，你——”
何琇没说完，何甲已捡起匕首，“噗”得刺入脚掌，何琇不用看，也知何甲脚上一趾已断，他便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
“……这样也好，好好敷药。”何琇蹲下身子，将伤药塞进何甲怀中，拍了拍他的衣襟：“记住，别叫他发现。”
何甲猛地抬头，却见自家郎君双目幽亮，他瞬间领悟，再次跪地道：“郎君有命，何甲肝脑涂地，绝不负郎君！”
何琇点点头，只听远处皇帝的大帐方向传来一阵喧声，想是狩猎的队伍回来了，他的目光冷了冷，挥退何甲，自去何洛瑶的帐中，唤了她一同出来往皇帐去。
何洛瑶本还气着，一听阿兄来接她去拜见皇帝，顿时转怒为喜，一迭声地催促何琇快走。
何琇深吸了一口气，本要好生训一训阿妹，但看何洛瑶面上全是喜色，宛若朝华生光，他终究是不忍心，想了想，便叹了一口气，亲自护着妹妹去了皇帝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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