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吐谷浑求亲（二）
世上谁人愿低头？
统一天下重现盛世，本就是任何一个熟读圣贤书的大祁臣子毕生心之所向，而这个终极理想的实现，不就是为了国家强大，不必委曲求全，不必受人欺辱，不必低头折腰吗？
且三皇子说的对啊，人的膝盖一旦弯下就很难再直起来，国家亦然。
倘若今日为利益所动开了和亲之先河，将来一旦遭遇挫折，就很容易想着让出什么条件好换回利益，今日让一点，明日让一点，直到江河日下、积重难返，社稷倾颓也就在一夕之间。
众臣如醍醐灌顶，纷纷点头附和。
太子面色铁青，一贯和气的笑面被汹涌的怒气撕得四分五裂，望着穆元景的双目更是要喷出火来，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大放厥词，直接挑战他储君的威严。
众臣胸臆翻涌之后，也都察觉了气氛的不对，面上红晕未退便都悄然垂下双目，只竖着一双双耳朵，细听着立在当场针锋相对的两位皇子的动静，同时心下感慨，三皇子是真的大了。
以往不甚起眼的少年身量渐成，站在太子面前也有了渊渟岳峙之象，兼且三皇子生得肖似其母，眉眼分外隽秀，正面望人之时却又凌厉逼人，与那正位东宫多年的太子相持，竟也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只可惜三皇子母族势弱，与太子外家何氏不能相比，若不然，这等刚毅果敢的心性，唉……
皇帝在上首高坐，帐下众臣与在场三位皇子的举止俱收眼底，见太子不顾外国使者在场俨然就要失仪，他咳嗽两声，向三个儿子拂了拂手：“好了，你们退下。”
太子正要发作却被打断，一腔怒意简直不可遏止，但众臣皆在，他总不能公然违抗圣意，只得强压怒色，应了一声“是”，沉着脸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穆元光也没料到今日的三皇弟会这样强硬，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站出来了……是以皇帝一开口，他爽快地应了一声便立时退了回去。
只有穆元景恭敬地行了礼，不紧不慢地站到了穆元光身后。
皇帝再看向那吐谷浑的小儿，虽面露惊讶却若有所思，竟无被拒的恼羞成怒，倒可称得上一句沉得住气，皇帝暗自点头，笑道：“王子对大公主倾慕之心，朕已了然，只大公主乃朕掌珠，终身大事，需得问过她的意愿才行。今日王子与众位使者远道而来，朕心甚慰，且先入席，欣赏一番歌舞，享用几杯美酒，莫叫你父汗到时怪朕慢待了你。”
慕容握瑜听皇帝这么说，转了转眼珠也不再赘言，垂首行礼：“多谢陛下。父汗早就告诉过小王，大祁天府之国，物产丰饶，珍馐佳肴其味无穷，小王今日定要好好享用，不负陛下盛情。”
皇帝点了点头，便叫摆宴。
侍立的寺人飞快地将圣命传出，紧接着早就候在帐外的乐工便开始奏起了朝乐。
悠扬的乐声中，侍女们捧着酒具盏碟鱼贯而入，慕容握瑜与吐谷浑使者面前的矮几上很快便摆满了佳肴与清冽的美酒。
皇帝身为东道主，先举起金樽祝酒，底下众人便一同举杯，慕容握瑜满饮之后起身又祝皇帝……一时间宾主尽欢，待到舞者上场，已然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气氛松快不少，但慕容握瑜对面坐着的太子面色阴沉，二皇子又眼观鼻鼻观心，三皇子更是不动如山，倒叫本该热闹起来的气氛凝滞不少。
豫章王只得起身，主动端了酒杯向慕容握瑜敬酒。
老王爷都起来了，太子兄弟三人便也跟着起身，一一来敬慕容握瑜。
慕容握瑜一改此前倨傲之状，十分谦和，对敬酒之人更是来者不拒，喝完众人敬的酒，他又斟满酒杯一一回敬，对太子和二皇子更是热情非常，且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对穆元景竟也毫无怨言，甚至态度更为恭敬。
“昨日幸有三殿下相救，小王才能逃过那刺客的诡计，小王欠三殿下一条命！”慕容握瑜毫不避讳道。
穆元景看他一眼，只道：“王子若记我情，只一样，勿要强人所难，我便感激不尽。”
慕容握瑜知他说的是求亲之事，现在想来，昨日惊马必也是这位三皇子动的手脚，但这却证明了三皇子与那大公主手足情深，慕容握瑜爱屋及乌，并不怪罪。
“三殿下，此言差矣，小王对大公主一片真心，小王诚意求娶，怎敢强人所难？”
穆元景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慕容握瑜却笑道：“三殿下对小王似乎不满，但非是小王夸口，小王乃我国中第一勇士，大公主若肯嫁我，小王定当全心相待，绝不会委屈令姊。”
穆元景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出言讥道：“王子倒是十分自信，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大皇姊未必愿意嫁你。”
众人面色一变，太子立时斥道：“三弟勿要造次！和亲乃国之大事，岂容你信口胡言？王子携诚意而来，我大祁自不能叫王子失望而归。”
穆元景冷冷地看了穆元辰一眼，正要狠狠地讽他两句，不料却被慕容握瑜拦了。
“太子殿下厚爱，小王感激不尽。三殿下之断言，小王也不敢苟同。要不要嫁，小王要听大公主亲口来说，三殿下虽是公主亲弟，亦不能代表公主本人。”
慕容握瑜这话十分妥帖，无形中又化解了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针锋相对，行事堪称老练。
本来动摇的朝臣见状纷纷改观，暗道这胡人王子倒也颇有些周全，大公主嫁他也不算辱没……
正想着，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夹杂在乐声之中，仿若泉水叮咚处意外投入的颗颗石子。
伴着这一阵突兀却不杂乱的足音，寺人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公主驾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抹天青色出现在大帐门口，随着皇帝的招呼，那人影轻快地走进来，仿若一缕清风吹进了混沌的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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