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压制

“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生于无。”

蒙毅府邸的藏书阁内，烛影在青砖墙上投下斑驳的暗痕。

铜灯树上的十二盏油灯无风自动，将蒙毅凝重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的手指正停留在尉缭临行前相赠的兵书竹简上，忽然指节一颤，眼见着案几上的墨汁在砚台中荡起细微的涟漪。

“嗯？”

蒙毅剑眉微蹙，指尖轻叩案几。

不是错觉，整张木案几正在传来规律的震颤。

更诡异的是，置于案角的青铜酒樽中，琥珀色的兰生酒竟自行泛起波纹，在樽壁上撞出细密的水花。凝神望去，酒液倒映的烛光里，竟隐约浮现出无数陶土烧制的森冷面孔。

“铮！”

这时，身后剑架上的三尺青锋突然自行出鞘三寸，寒光乍现。蒙毅猛然回首，只见剑身映出窗外骤亮的血色天光，将满室竹简都染上一层妖异的绯色。

“来人！”

亲卫撞开房门时，蒙毅已按剑而立，身上已经穿着的甲叶在急促的呼吸中铮铮作响，声音更是沉冷如冰：“出了什么事？缘何地动？”

“禀将军，非是地动...”

亲卫单膝跪地，喉结剧烈滚动，"骊山守陵军急报，是...是宿卫兵...”

话音未落，第二波震动如惊雷般袭来。

“哗啦”一声，酒樽翻倒，琥珀色铺满一地。

蒙毅箭步掠至窗前，玄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云，当他推开雕花窗棂时，眉头又紧了几分，只见骊山方向的夜空竟被染成暗红，翻滚的云层中似有万千戈影明灭，恍若天兵列阵。

“铛…铛铛…”

急促的金钲声刺破夜空。

那是皇陵独有的青铜编钟警报，唯有皇陵发生大事时才会敲响，此刻声浪所及之处，咸阳城各处的犬吠声此起彼伏。

“备马！”

蒙毅抓起案头虎符时，青铜甲叶碰撞声如冰河迸裂。当他疾步穿过庭院时，值守的期门卫正指着西方骇然失色。

骊山脚下，冲天尘烟中隐约可见一列列陶俑正在移动，陶土烧制的眼珠本应空洞无神，此刻却泛着幽绿色的微光，齐刷刷地盯向骊山大墓方位。

“咔、咔咔...”

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从陶俑内部传来，它们的关节开始僵硬地活动，持戈的手臂缓缓抬起，战马的前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最前排的弩兵俑手中的机括转动声竟穿透数里。

“戒备！”

夜巡的百夫长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嘶声大喊，可他的声音还未落下，“轰隆”一声巨响，一股阴冷刺骨的黑雾从兵俑队伍的深处冲出，所过之处，夜巡军卒手中火把瞬间熄灭，反倒是兵俑队伍里挂在战车上铜灯盏中腾起火焰，亮起青白色光芒。

“退！快退！”

夜巡军卒疯狂后撤，可黑雾蔓延的速度更快。

跑在最后的一名军卒被雾气中的一只陶手缠住脚踝，他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化，变成陶灰色，正在快速变成陶俑。

“救、救我…”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那个活生生的秦军锐士皮肤迅速灰败硬化，求救的呐喊凝固在石化的喉咙里，脸上的表情也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极度恐惧，成为了兵俑大军中的一员。

丹阳殿下，三十丈深的玄宫幽邃如渊，镶嵌的夜明珠泛着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幽冥之境。

正闭目跪坐的徐福突然身形一晃，长案上的铜盘内盛放二十八宿玉珠原本位置固定，此刻竟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那棵丈高的双枝缠绕铜树也同时剧烈摇晃起来，顶端独挂的那个未开花苞竟在摇晃中坠坠欲落，令他大惊失色，赶忙望向中央的那尊青铜巨鼎。

铜鼎内，金液如沸腾的熔岩，翻涌不休，炽烈的光芒将整个玄宫映照得如同炼狱。池面映照出的不再是嬴政的身影，而是一幅幅扭曲的画面。

骊山脚下，阴兵列阵。

咸阳城中，黑雾弥漫。

万里山河，血光冲天……

这时，一道身影缓缓升起！

嬴政似未醒来，紧闭双目，躯体悬浮于半空，赤裸的身躯上流淌着未干的金液，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泽。

他的面容已不再如之前那样阴森，皱纹消退，皮肤恢复了活人的血色，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年轻时的轮廓。

然而，这份“正常”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血肉之下蠢蠢欲动。

“咔……咔咔……”

骨骼错位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宫中格外刺耳。

嬴政的双臂微微展开，脊背如弓弦般绷紧，皮肤下的肌肉诡异地蠕动着，像是有一条巨蟒正在他的体内游走。

突然…

“嗤！”

一道暗青色的裂痕自他的脊骨中央迸开，光芒如血般渗出，紧接着，一道半透明的龙骨虚影缓缓从他的体内剥离。

那龙骨形如龙脊，却布满狰狞的骨刺，每一节骨节上都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暗青色的光芒在虚空中流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它如同活物般扭曲缠绕，死死扣住嬴政的身躯，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去，仍在贪婪地汲取着帝王的生机。

“不好！”

徐福暗道一声，瞳孔骤缩，本就苍老的面容瞬间惨白。

他望了一眼身前的青铜神树，仿佛下定决心般猛地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青铜神树的枝干上。刹那间，整棵神树剧烈震颤，枝头的花苞也不堪重负地加剧萎缩。

“啪！”

一滴猩红的液体凭空坠落，砸入金池。

随后，徐福双手结印，口中咒文如雷，玄宫四壁的符文骤然亮起，化作无数金色锁链，猛地缠绕向那副试图挣脱的龙骨。

龙骨虚影发出无声的嘶吼，疯狂挣扎，暗青色的光芒与锁链碰撞，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嬴政悬浮的身躯也随之剧烈颤抖，面容扭曲，似乎在极力抗拒龙骨的附体，也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陛下…不可！”

徐福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指尖鲜血不断滴落，不断地压在那朵花苞上，一道道血符化作无数金色锁链，强行压制龙骨的暴动。

“龙骨若离，陛下将前功尽弃，永堕幽冥！”

终于，在锁链的拉扯下，那副狰狞的龙骨虚影发出不甘的哀鸣，缓缓被拖回嬴政的体内。暗青色的裂痕逐渐愈合，嬴政的身躯重新恢复平静，悬浮于金液之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徐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雪白的胡须。

他死死盯着池中的帝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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