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妙玉与岫烟
“放屁!”
生死攸关,梅世爻再也按捺不住,咆哮起来:“你当本官三岁小儿呢?姑苏卫编制6000人,就算这些年不满编,名册上也至少有3500人。你给我弄来一群什么人?叫花子吗?吃空饷、喝兵血也没这么喝的!”
指挥使脸色一黑,冷冷道:“梅世爻!老子受金陵兵部节制的,不归你管。你的手未免伸地太长了!”
梅世爻咬牙切齿:“金陵兵部的马侍郎,与我乃是同年。如果姑苏失守,不光我这苏州知府吃罪不起,就算金陵兵部乃至六部,都要跟着人头落地!你这姑苏卫指挥使,更是罪责难逃,全家法办!你信不信?”
看着梅世爻文人失态、声色俱厉,姑苏卫指挥使也慌了神,总算明白同舟共济道理,哭丧着脸道:“可我接手时,姑苏卫就是这副德性。册子上说是3500,那都是前朝二十年的老黄历了。这十几年,江南物价米价越发昂贵,发的那点军饷,连养活军户自己都不够,更别说养家。年轻军户都逃亡了,只剩下这些老弱病残。”
梅世爻眼前一黑,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作为老牌浙党、姑苏知府,姑苏卫所何以沦落至此,他当然一清二楚,甚至有些措施,就是出自他梅世爻之手。
简单说,就是官场贪墨。
按说,姑苏作为江南经济、文化重镇,理应部署重兵,但多年没有经历战火、歌舞升平惯了的浙党,早已忽略了姑苏等地的守卫。
大周在江南大营设有金山卫、姑苏卫、金陵卫等卫所,实施卫所制+屯田制,随着时间推移,浙党却上下其手,勾结卫所武将,肆意贪墨,侵占屯田,逼得卫所兵无法养家糊口,只能纷纷逃亡。
如今,本该拥有6000卫所兵的姑苏卫,只剩下老弱病残500人,还在勉强支撑起“姑苏卫”偌大名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早已只剩空架子。
大周开国皇帝创立卫所制,本意是屯田养兵,卫所制+屯田制+军户制三位一体,经济+军事+社会组织三重设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卫所的根基,在于屯田,军户能够自给自足。
姑苏卫原有军屯田三万多倾,足以养活6000军户兵外加他们家属两万余口。
但那是建国之初,经历战乱频仍,人口大减,各地田亩相对富裕的情况。
可如今呢?
姑苏人口孳生了足足十倍啊。
一亩水田的价格,也一路攀升,涨到了200两银子的天价。
这可是200两白花花的纹银啊。
一顷地就是上百亩,价值两万两白银。
而姑苏卫军户拥有3万多顷良田,总价值超过600万两,早已被浙党官员+江南大世家盯上,成为众人眼中一块肥肉。
虽然朝廷有制度,城狐社鼠不敢直接侵吞军屯田地,但总有办法。
不断有人上书,攻讦姑苏卫名实不副,不满编,请裁撤部分军屯田产。
这其中,梅世爻本人就是削减军屯田产、最积极的鼓吹者。
他江南梅家也是大地主,从中以低价购买、侵吞军屯田产,超过5000顷。
没有了军屯田,卫所兵无法养活自己和家人,只能逃亡。
如今,历史回旋镖,总算打在梅世爻自己头上。
梅世爻清楚看到,站在第一排的,竟然有白发苍苍的耳顺老人,简直可以用风烛残年形容,光是站在那里,就颤颤巍巍,一阵风都能吹倒。
梅世爻眼前一黑。
“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
梅世爻颤抖的声音,对指挥使道。
姑苏卫指挥使也不敢瞎吹了,小声道:“实不相瞒。我接手点卯时,姑苏卫只剩700实兵。我还放宽了些,召回一些人手,如今总算有900点卯之兵。”
“900?”
梅世爻脚下一软。
他环视姑苏城。
黑暗中,夜色笼罩下的姑苏城,巍峨雄壮,绵延数十里。
这是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大城。
但就是因为大城,防守起来才格外难啊!
光是城墙,就有数十里长!
巨鲸帮海寇们可以在任何一地登城。
而他梅世爻手中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也不过2000多人!
2000人撒在数十里城墙上,简直堪比一大锅汤撒胡椒面,进去就看不到影了。
巨鲸帮如果一心要攻城掠夺,他怎么防得住?
梅世爻冷汗直流,一颗心一直向黑暗沉去。
防守,无论如何守不住。
就算给他2000精锐虎贲,也万万不是巨鲸帮那些杀人如麻的海寇对手,何况是这些老弱病残货色?
如今怎么办?
守,守不住。
逃?
逃走?
梅世爻心思一动,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他梅家可不是寒门,那可是在江南盘踞了数百年,盘根错节,树大根深、钟鸣鼎食的顶级大族!
光是在姑苏,梅家就拥有数万顷土地,数之不尽的田产、店铺、宅邸。
族人,上千。
梅世爻在族中还不算当官最大的,他上面还有几个叔伯,下面也有几个兄弟,都在朝堂之上,或者在家族之中。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如果他放弃姑苏、不战而逃,自己或者能保全性命,但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他梅家怎么办?
崇平帝刻薄阴鸷,最痛恨辜恩之人,一旦知道自己放弃姑苏,导致姑苏沦陷在巨鲸帮之手,只怕梅家上下千余口都要陪着自己陪葬。家族上百年积聚,也要灰飞烟灭。
梅世爻苦笑。
事到如今,只有死扛。
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如果不是老师与忠顺王勾兑,阴谋暗算甄钰,自己作为姑苏知府在收到消息第一时刻,就该向金陵兵部、江南大营求援,如今也不至于抓瞎····
等等。
梅世爻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
甄钰?
不是还有甄钰吗?
他是特命钦差,还到了姑苏城下。
如果巨鲸帮能先捕杀甄钰,不急着对付自己,或许还能拖一日两日?
援军就能赶到?
他厉声道:“通知所有兵丁,上城!守御!征发民夫,所有15岁以上、40岁以下的男丁,统统给我上城。”
姑苏城,一片大乱,哭声震天。
承平日久的姑苏城,哪里曾如此兵荒马乱?
一更天,玄墓蟠香寺。
一座简陋的禅房中,草药与檀香气息交织混合在一起,周围装饰简素,夜色寒风喧嚣,冷意自门窗缝隙扑入。
青灯古佛禅房中,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袍、身姿曼妙的少女,趴在素色帏幔以铜钩勾起的病榻之前,凝眸看着窗外的景色,黛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僧袍、少女形成鲜明反差。
若是被人看到,只怕怀疑观音大士下凡,就算发愁起来,也是如镜花照月、西子捧心。
若是被甄钰看到,只怕会大吃一惊:与某位观音何其相似?神韵不能说神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在身上这一身僧袍的烘托之下,带发修行的美少女,不,美少尼从头到脚都焕发出着一股圣洁禁欲的气息,宛若那天上的菩萨观音降落凡尘一般,一如少年妙龄版的吕观音。
少女白璧无瑕,清丽的脸蛋儿上,倾国之色,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隐有忧愁点点,低声唤道:“师父,也不知去了何处?为何一走三月,至今未归?”
她名妙玉,本是苏州人士,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
只听得门口有人轻声道:“妙玉姐姐,在吗?”
妙玉展开眉头,看向门口,发现一个满是书卷气、容貌端丽、身材窈窕的妙龄少女,匆匆走了进来。
妙玉展颜一笑:“岫烟,来了?”
妙玉三岁出家,身边只有一个严厉的师父,平素教导她佛法,但失之刚严,没有多少玩伴。
妙玉少女心性,青灯古佛,纵然佛法精妙,也难免寂寞。
从妙玉六岁那年起,搬来了一户邢家邻居,竟有一个小女孩,名叫邢岫烟。
从此,邢岫烟与她做了十年邻居,只一墙之隔。
岫烟家原寒素,赁的是她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所认的字都是她教的。二人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
妙玉十分珍视与师父、岫烟一起生活在蟠香寺的日子,十四岁时精心收取寺里的梅花雪,青花瓷瓮收着,埋在地下,珍藏多年总舍不得吃。日子虽然清苦,但有师父遮风挡雨、教导教化,私下又有邢岫烟做玩伴,猜枚下棋、闲聊喝茶、谈论佛法,倒也不如何寂寞。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因与邢岫烟熟识,妙玉倒也坦然自若。她平素从不见外人,所见者唯师傅和邢岫烟。
邢岫烟家庭贫寒,但家教甚严,一入夜从不让女儿外出。
便是妙玉这里,也只能待到日落时分,必须归家。
邢岫烟夜里来访,莫非有什么事?
邢岫烟黛眉上,有些平日不常见的忧色:“方才,来了好几个公人,将我爹爹抓走,说知府大人有令,征发上城做壮丁。不知是福是祸?我和娘睡不着,我就来探听一下消息。不知师傅可知吉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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