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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最后一层幻境


命格如此强大的人,黎碎从未遇过。

鲜活热烈的气数,比头顶正热的骄阳还热上三分。

探知竟被中断,还从未发生过。

黎碎:“……”

些许,迈不开脚了。

对于能看见命格的她来说,这股盛极的力源太过陌生,蛮横。

而桥下的红霞刻意不去向上望。

新身体除去能引气入体,还佐以大陆本源,能高度自控且纯粹。

但不幸的是,受伤后涌入的灵气格外野蛮霸道,与大陆本源排斥,以致凝滞淤堵在胸口。

远处的嬷嬷喊人,黎碎这才慢慢应声。

感触着这股腾腾的力源下桥,至桥尾时候,身上出了一层汗意。

她不由得眉间一蹙。

“小姐,热水已备好。”

“嗯”

嬷嬷把小姐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黎碎素来不喜汗涔涔见人,但又实在好奇他人的命格。错身嬷嬷时嘱咐:

“你让她等我。”

“是。”

庭院扇椅上的红霞,未瞧见那少女全貌。

来人只匆匆转瞥来一眼,是素水蓝色长襦裙,挽背着剑袋,几步疾离的平常小姑娘背影。

“小姐去换衣服了,修士稍作等待。”

听嬷嬷走来告知,红霞点头,只是抬了抬眸色,有几分修士的道风。叫人看了挑不出错处,四平八稳。

嬷嬷首肯宽慰,转身离去。

红霞继续翻书,看到论剑史学,一剑士半路离家求学,经历重重锻造了剑灵,终有大成闻名于世,后欲望膨胀被裹挟束缚,始终求而不满,求而不得。

有一日,剑士失了神智,疯疯癫癫不知所踪,后人评价为道心崩碎,要引以为戒。

“怎会?”

解释过于草率,不像真的。

左右无事,又翻回初章,再细看剑士的生平出身,落“有一妻”字上,略有所思。

“这是残本,结局另有。”

黎碎站扇椅旁一说,脸微侧。

红霞抬眸,瞧见少女梳着高鬓垂髾,有墨亮的两绺贴于藏蓝色交领襦衣上。

手边扶椅上的衣袖挽高至了小臂,露出一截粉光透白的手,浅伏的一条青脉在珠白的腕骨勾勒,似盘着一串淡雅檀香的绿菩提子。

手还未干,余沾了些水泽。

少女还在望她手中书,说完,才开始对略显不寻常的直白目光,有所正面交汇。

红霞同样在注视她的眼睛,在短短几息里,一瞬未眨。

黎碎的眸色纯亮坚毅,望来,还有一些春风和煦的暖意,未讲完故事的意犹未尽…

稍短对视后错开视线,作挪分两寸的正常距离。

红霞也坐得端正了些,嗓间低声回应:“嗯。”

黎碎放下搭近的手,转坐她对面已搬来的椅子上,见以前的杂书都被搬出了,大致翻翻扫了两眼:

“你有兴趣,下册也可以借你。”

红霞愣了愣,有些呆滞。得到探来问询的一眼,才恍然对方不是说场面话。

“有啊,有兴趣。”

关合上书,手臂交合地盖压在上。

红霞眼光颤颤的,又瞥了眼对方佚丽姿容,嘴角带笑的模样。

心中的潺流,娟娟温润荡漾。

洛漪是瘦削竹立,肩颈板正的,总是不喜不悲的。实在相扰时候,才迟迟望来一眼,其眼中情感却是持深压重,繁复如林林森森,叠嶂阴翳得透不过风。

与眼前人透彻笑着的,迥异如两人。

但那不得安定,急躁担忧的内心,莫名摸到了实处。

还有一切的等待,也都值当了。

“这几本中,有阿黎感兴趣的吗?”

“嗯?”

黎碎刚吩咐嬷嬷取书,便听到她发问,答:“内容忘了,印象不深,志怪文斋故事还记得一些。”

“这样啊。”

红霞不在意温笑。

“你刚刚,是在唤我吗?”

读出对方表情并不抗拒,便大大方方:“阿黎也可以叫我小袁啊。”

一旁的嬷嬷眼皮抖跳,不停朝她使眼色。

黎碎眼睑压低,反应很平静。

红霞:“你觉着他们的叫法好,也行。”

黎碎听着,眼睛慢慢眨了眨,仍是缄默着,不予评价。

一直在关注她的红霞倒是注意,动作不多的小黎碎,放在桌上的手往后退一退,拇指弯弯,顺势在书上收拢虚握。面上仍旧不显,望人如水。

对默后,红霞试探:“既然都对剑招感兴趣,要不试试拆招呢?规则是不用真气,灵力,剑先断者输。以剑招识人。”

“木剑容易断,没什么好比的。”

“既然是我主动展示本事,自然是阿黎可以换剑再来,我只用一把就好。”

黎碎看向她的目光些许不一样,来了兴致:“你的不会断?”

“试试看。”

灵力附剑可凝实剑身,坚固如钢;真气运剑可增强剑招,挥斩出剑气。

黎碎想知道,如果两者都不用,她要怎么防住自己的剑招。

红霞倒不是有多绝对自信,只是这打法纯粹,看人的身体潜质,也方便她对阿黎的能力有初步的判断,给对方实用的建议。

初次交手,黎碎斩剑而来。红霞瞧准了她剑轨,用身法消力后,将她原封不动遣返推按回去。

黎碎皱眉,僵硬,转过来:“再来。”

“好啊。”

出剑速度加快,剑轨多样,斜劈带风,直刺再提速,扫剑上撩,回身拨挑,招招利落干净,越贴越近。

剑术基础扎实,且自有变招。

红霞旋身,鬓间被削去一缕青丝。

黎碎预料其动作,一气回砍,木剑一声清脆挡击!

竟没断…?

黎碎诧异,自己的基本体术不可能连木剑都砍不断!

由于架剑极近,红霞能感受到她手下剑身的微颤,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

她于是解释道:“力道差了。”

黎碎紧抿唇下,眼神闪烁。

红霞:“怎么了?”

“…再来。”

木剑两相刮蹭,破空挥剑声频频响起。

看来是没有事。红霞心中一松。

黎碎立马瞧她一眼,似谴责她的走神。

从午时打至日落,黎碎总断了七把木剑,竟比平日练习坏的还多。黎碎打算每次磨损对方的剑,但刻意毁剑的行径,实在违心。于是堂堂正正与红霞对决…这依旧不能阻挡她信心受挫。

…速度,力度,准度,灵敏度…每次都差一点点。她突破一点,对方刚刚好再高出一些。

眼前的修士,不仅仅只是命格强大,境界也不一般。

“呼…”红霞瞧着姑娘气软疲惫的样子,不禁无奈,体力已经被拉爆了,居然还不停。

见人还想再来,红霞先一步抢话,摸摸胸口,对着人压压眉头:“我受过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受伤?”

黎碎闻言,手中剑收停,额前还水光熠熠。

“你可以亲自探一探。”手心朝上自觉地伸出,得那人扫来的异样疑惑眼光。

红霞一怔,脸上怡然的表情也是急停,后知后觉放下手。

略感尴尬又没法正经,偏头忍不住眉眼藏笑。

太自然了,和洛漪相处。

眼前还只是十三四年岁的她。

好在小黎碎的反应没多在意。事后嬷嬷给了一块符令牌,可解二小姐宅院前门的门禁,方便进出。

“有授课要与小姐见面,须与我提前商定,不可冲撞小姐的行程。今日是沁和郡主的安排,才有所不同。”

红霞收了符牌,回看敞门的宅院一眼,简单点头。

嬷嬷又吩咐两句规矩,最要紧是保持安静,不可疾行,不可高呼,不可敲竹击打发出声响。再问她是否要搬去离二小姐更近的客卿居所。

“不用麻烦。”

“今日授课报酬会送去你屋里。”

“有这等好事??”红霞感到惊喜:“是她说给我的吗?”

嬷嬷停一停,继续:“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老身解答吗?”

红霞摸了摸耳朵,低头笑:“没了,谢谢嬷嬷。”

嬷嬷缄默。…年轻的剑道修士,轻率得不像样呀。瞧着人离开,衣襟轻扬,背后影稳步下阶斜立,走下的步子轻盈坦荡。

“至少,性子不坏。”

……

没错了,能见到洛漪年少时期的黎碎,时间线少说至少拨回了一百年前。

这是一次百年前的投影,一类投影幻境,可幻境的阵眼在哪?

这一次,姜姜口中的那些道法孤本,是否有下落了呢?以及百年前,是否还有其他法子渡劫?

但首要之急是找到回溯日的记载,才好与洛漪保持通讯。

思及洛漪,又想到如今幻境里的黎碎。如今的她,虽在不平世道下,有黎家护佑,在遭遇巨变前,一直都会安全无忧。

红霞在床头打坐调息,瞧眼窗外渐明的天色,神思飘远。

当初入玄玉宗修仙,不过半吊子伪灵根身份,读了不干涉凡尘,遵因果循环条规,如今有幸重来,自问根本不怕所谓扰乱因果种种,以及天罚。

但这些,劫数,灾祸,都是洛漪以后的道心由来。更何况她还想找回对方的道心,回去以后助她重握雪霄,抵抗雷劫。

她怎能干涉插手呢?

只是一个幻境,与现实无关。可毕竟身在局中,说不会影响时局是假的。如今想好了,当断则断,就适时老老实实当一个剑术师傅吧。

定位有了,便强迫自己不再作想。马上去收集情报,为找到幻境中心之人,逃出幻境做准备。

上午结识了一些门客,听了一些共识消息,午间碰见黎晟,喝了一会茶。

她推断世子不大可能是中心人。

没有足够的野心和作案动机。

黎晟对于红霞去二姐门下的决定,倒也没有说什么,只要好事不落沁和郡主身上,他心里也平了些。

黎晟与阿黎的感情也不深,连她身边的嬷嬷都一时没认出。

嬷嬷:“小姐正找你。”

可她打算下午去查书…

红霞想了想,有了两全之策。

黎碎:“今日…不练剑?”

红霞让人搬了书箱到庭院,回头作笑:“老练剑未免枯燥,今日改了。”

黎碎在室内就听见碰磕的动静,颦眉,披一件单薄外衣便抬步出门。院里嬷嬷正叫仆人小心一些,给红霞投去责怪眼神。

她是真没想到,阿黎喜静的性子,比从前只高不低,只是搬动的声音也有察觉。

外院的仆人把箱子放下,竟开始低头顾瞧在蹲身翻书的小姐。

“这些与剑籍毫不相干。”

黎碎抬头向她望来。

“当然。”

红霞跟着出来,叫退其他人,半蹲旁边拿了一本道:

“阿黎基础很好,要精进还得通读其他。万事万物有共通性,学剑,便不能只学剑。”

黎碎与她认真的眸子对视一会,竟开口顶回来:“我只说让你教剑。”

红霞颇为意外,冲她开玩笑:“阿黎这是在为难我了?”

“……”

黎碎不知她心思,只是对箱子里的书很无感。

“好吧,请听我细细解释,阿黎已至炼气八层,放眼整座城池年轻一辈里也绝对能叫得上号,但如果再想精进,闭门炼体引气不可行。不仅修习速度慢,招式也单一。”

红霞觉她郁闷的表情亦是非常有趣,支住下颌笑道:“穴位通识,即使在你遇到强大的体修,也可以力破功,找准死穴;还可自我疗伤,梳理脉络。”

“这本呢,是山川地注,各异地形地势,记载些基本草药,可方便炼丹,补充精力气血,在危机时爆发战力,遇到高出一个境界的对手,也有一战之力。”

讲了两个例子,眼前人依旧兴致缺缺。

于是她只能严肃,恳切道:“阿黎,多一些本领,多一条路,你难道不要吗?”

“还是你觉得麻烦,我都会替你安排。哪怕是只学炼丹,它也能对你修道大有裨益。”

黎碎依旧沉默,起身进屋。

果然没有说进心里去啊。

红霞扶了扶门边,如果换作是她自己,当然是随便安排都可以。

“能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吗?”

红霞坐她对面,软下语气。

人都没有她肩膀高,一肚子的主意,她已经没有招了。

“我只学剑。”

黎碎瞧见她眼里挫败,顿了顿,还是说出心中所想:“旁的都无甚兴趣。”

“为什么呢,这些对你没有坏处。”红霞败下阵,两手趴扶在桌上,叹气着在改心底计划,嘴上仍然在道:“你不是在修道吗,早日突破筑基,对你剑术也好呀。”

黎碎默了默,小声:“我修道,是因为修道是剑修要走的路。”

红霞无声看她,慢慢同她一般认真:“为什么要做剑修?”

“想做。”

“你可知,剑修只是一条分支,纯修剑道,不攻修行阅历,你后续会更难,更别说境界还决定寿命,筑基也就百来年寿命。”

“寿短,才更要去珍视。”

“…你想,做个拥抱剑道的短命人吗?”

红霞的目光只是若有似无擦过,俏色明亮的眸子似乎又睁大一些。

话里明明有调笑之意,黎碎落眼看她,竟不觉得冒犯。

“你练成了,你可以,我也可以。”

红霞一时无言,心中却是莫名欢悦。

她企图挽回严肃形象,正声:“好,既如此,我看看你的决心。拔刀斩可听过吗?它是出剑回剑最基本的剑式,所有人都会。我对你的期望即是,出剑无影,回剑后才闻剑声。”

黎碎闻言叹:“快剑。”

“是啊,快剑,唯快不破,一招毙之。”

于是她得空查资料,偶尔提点两句练剑的人。

嬷嬷自然是不服的,哪有主子在练,下人偷懒坐下的道理。

在庭院的黎碎思虑:此人有一战异化妖兽的能力,却从没向她展现过人手段,不着急投效于门下;授课内容和方式也是临时起意,不成体系,足见不是专长讲师。

从命格看,她不为人做事。

只是想在黎家寻一落脚处么?

晚间,红霞准备撤离,与黎碎道别。

黎碎应了一声:“嗯。”

红霞感觉怪怪的,又扶在门边上,探头探脑:“你练得怎么样啊?”

“快一个时辰前的事了,我回答过你了。”

“......”

黎碎看她要走,又提醒:“把箱子都带走吧,我不看,放着占地方。”

“......”

“明日也不必来了,先生好生休息,没有什么要教的。”

红霞听着称呼摸了摸耳朵,走出门,打着商量:“你也不想和我对招了吗?这才第一天,有先生领着总归是好的,我不能白拿你给的俸禄。”

黎碎扫她一眼:“又没说不让你教。”

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吗?

红霞站在人纳凉的扇椅前,试图补救:“本来今天没打算要来,嬷嬷叫我了,你找我了,我才来的,而且我也有认真教,只是你不愿意学...”

她有些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碎保持沉稳:“你挡住我了。”

红霞象征性让一让,继续辩解:“是真的!我原本的主意是晚点安排,因为我本身不知道你以前学过什么,修过什么功法,又精通什么,如今又是哪里需要攻克,你的时间不会多,我不能硬搬给你的。”

“…说得有理有据。”黎碎点头,却不再看她,附和:“我都知晓了。”

“见你一面也很难啊,要预约啊,我不想着一会功夫办成两件事嘛。”

“......”

黎碎瞧她还不离开,站起就走。

“阿黎??”

“莫要碰我。”

小黎碎的步子不大,走两步便能追上。但红霞还是很慌,与她并肩快速道:

“你给我银子或者灵石,你想让我教什么,我就教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此一言倒是有所效果。

“你很缺银子吗?”

“缺。”

红霞见她停下了,才松了口气,坦白:“我受伤了,需要一些名贵的药材。”

“...是,异化妖兽伤的?”

“一时大意。”

黎碎打量她一会,动了动嘴角后,提起眉头:“这种事,不要轻易与人说。”

我只与你说了。

红霞话止,没有听到小黎碎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没有理由再劝,看着对方回了屋。

又过两日,还人书本又去了宅院,黎碎正焦心写着案卷,没心思与她闲扯。

宅院人手少,每人都有事做,招待人也是摆上糕点果盘和茶盏便福礼离去。

红霞尝了一口,觉得无味,快速吞了了事。拾起书轻步踱入门,瞧见正堂伏案的黎碎后,左右搜看一眼室内,挑不远的侧坐扶手凳妥帖坐下,还随手翻开书本,低头不入眼地看。

她想到,这个时代不同,无论男女竟一概栽培,只看血脉和能力。也就是说,下一代的黎家家主,只在最有竞争力的黎碎和沁和郡主黎世清中产生。

而黎碎只学剑,是不是想在明面上放弃,避免骨肉相残呢?

庭院雨淅,天色渐暗,细水斜落门阶上,慢慢雨声渐大,沙沙声刮进了屋内。

嬷嬷轻声示意仆人合窗。

会吵到阿黎吗?

红霞看回一旁的黎碎,可没想,对方也在看她。

黎碎:“你回去吧,雨势要大了,我让人给你拿伞。”

她回:“已经大了,再等等吧,也许过会就停了。”

“嗯。”

后来才想明白,对方不是担心雨大的问题,是想搬去书房处理。

红霞对此无力叹息:“也不多留一下…”

她掌握的信息越多,便越发到了要离别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是梦境的中心人,唯独不应该是还能去渡劫的洛漪。

…近来流寇横行,夺取资源,抢占功法秘技。越镇压越猖狂。还形成一股神秘组织势力,修炼诡异功法,盯紧丹药,铁器,财宝下手,善挑拨离间领主头目,坐收渔利。

最强世家姓陌,以幻境阵法著称。牵线联姻各世家,派援手人力帮扶,受各世家的信任。

世家儿女各有婚姻,以实力为尊,越是出众的继承人,越有世家硬塞哄抢。

还有一样诡异的事…陌家独女陌烬,联姻指名要黎家嫡女,黎世清。

这世间并不开明,但无人异议。

拥有六房妻妾的黎家家主深知,没有永恒的关系,只有永恒的利益。

眼下最要紧,是裴族与黎家关系微妙,压力给到了黎碎的身上。

因此,家主对她不主动的表现有所微词。

不管如何,该为家族做事,该是黎家的通通拿下,不该是黎家的,也得近水楼台捞捞油。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对于黎晟来说,却始终没有满意的。

有实力的世家女,是不愿意花心思与丈夫做笑脸,甚至不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凑合过日子。和他寡淡如水的家里人差不多。

要么自以为是,想着让母家壮大强盛,动不动要回娘家,给娘家如何补贴,心思都在外头。

这日,他又来找红霞,给了一些她需要的信息,照常一番邀请。有期她盘发束衣,不似一般女子,行事热烈如风,办事总是稳妥的。

见红霞对鲜香果,红豆酥饼感兴趣,便抱了一些来。

红霞失笑地合上书,接过他的纸袋。

“这些是我让人收集写成册的,有期你还需要吗?”

红霞也是点头不客气收下:“帮大忙了,世子。”

“有期你真的决定要在二姐门下?”

“怎么了?有什么事?”

黎晟短暂沉默,笑:“我手上有一批货,不日要去李家做生意,他们家有些不一样的石头。”

“石头?”

黎晟神秘道:“有价无市,你也可以拿它去套取更多信息。”

红霞有疑问:“黎家的聚宴就到了,你赶得回来吗?”

“来回路程不长,况且是叔伯吩咐要办的差事,爹肯定是知情的。”

去是要去的,需探探外面情况。走前还需和阿黎打声招呼。

聚宴将至,嬷嬷提前与她通气,说这两日需婉拒与小姐比剑——小姐正专心准备策问,要向家主禀报修行成果。

嫡系策问,历来严格。

加之陌家即将登门议事,家主对小姐此次表现尤为重视。

嬷嬷本想直接打发她走,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可小姐吩咐过,让她径直入室,嬷嬷便不好再拦。

红霞推门而入时,见阿黎正垂眸阅册,眸光却似笼着薄雾,神思恍惚,精神亦见萎顿。

此刻神态,竟与那只雪狐幼崽颇有几分神似。

只可惜,这次不能随手顺毛了。

“昨夜没睡好吗,阿黎?”

黎碎闻声抬眸,眉间微微一松,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凝眸转来的乌亮目光略深,低叹:“睡不好。”

“别把自己熬坏了。”

红霞走过邻座前便坐下,又出主意温言道:“我听过土方,说把橘皮放置枕畔可助安眠,阿黎不妨一试。”

话间,发现黎碎一直盯着自己,不见喜怒不显,只是专注地瞧着。

红霞便下意识抬手摸脸,疑惑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她觉得不对,掐了掐了下巴,指尖触到脸上团嘟的软肉时,心中顿感不妙!

急忙捧住两边脸颊,努力往中间挤了挤,试图装瘦,哭丧着脸望向略显惊讶的黎碎:“是我近来长胖了?!怎会如此……我明明没有多吃啊。”

黎碎眨了眨眼睛,稍滞后晃走视线,瞧去别处,一时没有接话。

红霞自顾自哀叹几句,又将注意力放回黎碎身上,见她实在精神不济,便俯身轻声道:“不然你小睡片刻?我帮你看着时辰,醒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黎碎摇头:“我还不困。”

“就眯一会儿,当作给眼睛‘调个休’嘛。”

这说法倒是新鲜。

黎碎再度投来目光,眸中添了几分被逗趣的浅笑。

红霞扬了扬眉,以为她还在犹豫,便故意端起腔调:“眼前这位勤勉的主上,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家小姐稍歇片刻?”

“…准。”

黎碎执卷掩唇,侧首听得认真,鼻息间轻轻一嗤,肩头随之微颤。

眼波流转明媚的俏意,在弯弯渠眸里探头润染,游泛在似红鲤般胭绯色娇媚的眼尾。

终是没能忍住,少女明晃晃的笑意漾开,长睫盈盈眨闪,轻悦餍足。

红霞看得怔愣,一时竟晃了神,何曾见过她这般颜色,暗叹对方好生可爱,也实在好逗。

既答应小憩,也不贪多,只将案头物件稍作挪移,空出一小块地方,便支着下巴准备假寐。

红霞见她挪动笔墨,才想起今日来意尚未说明,生怕一会儿忘记,忙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阿黎,借你笔墨一用,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正是午后静谧时分,她连说话都放得又轻又软,生怕惊扰。

黎碎眼也不睁,应道:“用吧。”

红霞连忙轻手轻脚走上前,铺平一张纸,从瓷罐中舀出少许清水注入砚台,执起墨条在砚面上轻轻画圈研磨。

她悄悄瞥了一眼墨色,见已浓黑发亮才提笔蘸墨,又细心刮去多余墨汁,拢袖落笔:

(明日欲跟黎家马车一趟)

红霞似有所感,歪头瞧人。

黎碎也在一旁看她,眼睫半垂,目光朦朦胧胧的,样子似醒似睡。

不期然对上视线,她没收住吃惊,小小“咦”了一声。

黎碎被动静扰到眼中颤颤,后睁大了眼睛,清明片刻,坐起来懵懵发问:“什么时辰了?”

“我才写几个字呢,阿黎。”

“是么?我倒觉得过了许久。”

黎碎眯了眯眼,又重新偏头支着,倦意朦胧地眨了眨眼,似乎要睡去…

“你搬把椅子过来写吧。”

听见那人低着嗓子又说。

“…不用,就几个字。”

“你搬过来。”

黎碎望了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等她动作。

“…好吧。”

红霞寻来一把椅子,就挨着对方坐下。

黎碎支颌侧首看着,也不问她写的什么,将书写的窸窣声当作白噪音,慢慢又合了眼。

红霞妥帖写毕时,那人已经在点头钓鱼了…

怕她磕到头,红霞伸手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脑袋,轻轻刚下胳膊放平,打算让她枕在桌上小憩。

黎碎醒了,微睁眼看她。

红霞也不慌,接着动作后轻抽回,黎碎就着她的手伏桌上,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靠手背,露出一双水雾涟涟,晶亮晶亮的眼睛,在一眨一眨地看人。

红霞怕她还没清醒,也趴着用气声询问:“你醒着吗?”

黎碎的睫毛抖了抖,喉间模糊地溢出一声:“嗯。”

红霞无声笑她:“阿黎最近的功课是不是落下了?”

“没啊…”

“狡辩,你也学会狡辩了?我看你每天都忙,哪有时间练剑。”

黎碎朝她转过半边脸,学她用气声说:“我睡不着,晚上便去练剑。又困,又睡不着。”

场面一度很像两个小孩偷在被窝里说小话,猫猫腻腻的。

红霞沉默片刻,闷了一会才低低道:“你一直这样吗?睡不着,就靠练剑打发时间。”

黎碎想了想,轻声感慨:“你的问题好多,怎么总有那么多问题。”

还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

“阿黎不说,我就去问嬷嬷。你这样怎么能行?身体扛不住的。”

见黎碎默然,似入沉思,红霞又柔声续道:“既食主上俸禄,自当尽心侍奉…”

“小袁…”

黎碎突然叫她。

“嗯??”

“可是,没人规定白天必须劳作,黑夜必须休息。昼夜只是昼夜,时间只是时间,我未曾入睡,不过是将想练剑的时辰提前了些。”

“……”

黎碎寻顾她一眼,继续:“想睡时候自然再睡,就像你我现在一般。”

红霞眼里亮晶晶的,璨然在笑。

黎碎:“怎么了?”

红霞:“你刚刚叫我名字了吧?”

黎碎:“?”

“可以再叫两声吗?”

小黎碎自然没应,事后看到对方要走的交代,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闷意。

过两日,红霞没赶上黎家聚宴。黎碎与黎世清一道坐上座。陌烬一早便来了,此时与她阿姐同坐。

黎世清疏离自傲,从不把周遭人放眼里,而陌烬也是相近的做派,与人亲密,拥吻更是常事。

黎碎瞥了一眼,觉得怪怪的。

族内子女照常的考校取消,增多了歌舞庆宴,以及点到为止的比试。黎平时不时点评两句,因黎碎喜剑招,私下也会听听她的意见。

只不过这次,黎碎竟无所答。时不时瞥去郡主那一桌。

黎世清正颤颤埋人肩上,陌烬低眉亲吻一只在流血的手,不急不慢地仔细擦拭。

抬头,对她望来的目光回笑,像是主人家的从容不迫。

黎碎皱眉。

“撤下比试吧,毫无看头。”

家主的目光回到宴会上,平常发声。

很快,黎世清也僵持平静下来,将一把带血的匕首轻轻放置红木案桌上。这回,身穿深黑色玄服的陌烬,铁青着脸。

家主通常只在宴餐等大场合露面,多是面色沉峻,阴晴不定。

撤下比试后,策问的比重增大。先来策问的少爷、小姐很快露馅,表现不佳,吞吐不清,对答犹豫不决。

“老四,你的策问呢?”

黎世清,黎碎,黎晟是一母所生,所降生的时间段也见证了一段感情的激荡曲折。

联姻第一子,家主与叶氏性格磨合,两人性子均烈,动辄大吵摔门拆屋,歇斯底里闹休妻、闹自戕。

无法,便接连一并娶了二房三房。过了段日子,发觉黎世清资质不错,上进聪慧,能献策剿匪,庶子们根本不能比。而叶氏态度也已回转,两人便共修琴瑟之和,感情和睦明朗。

才有了第四子,也就是如今,即使放眼各大世家,修道天赋仍在前列的黎碎。可惜…只修剑道,旁的都不碰。明明当时怀胎养得最好,倾注最多。

此后,两人感情又走了下坡路,第三胎后叶氏力竭不稳,气绝。

家主在沉思,也没顾黎碎说话,答完便抬手,简短:“坐。”

黎碎刚一坐下,听见匆匆进来一管事嬷嬷,额间冒汗,跪坐黎平身侧在低语:“黎世子的云妾今日胎动,有血崩迹象,哀求着见见世子…”

黎平不耐:“有病找产婆,莫要在这喧哗。”

“已经派人请了…世子的商队按脚程早已归来,可奴找遍了世子住宅,找不到世子,只怕娘子要昏死过去,一尸两命…”

“一切等宴餐结束。”

黎碎垂眸,晃了晃神。

难产而死,是族里大多数女子的命运。可为什么没能力养好,却要一直生,不停地生…

这种事,毫无意义。

黎世清她年龄有差,族中地位也有别,感情不好甚至陌生;黎晟小时候虽受妻妾刁难,如今已有通房,成两个孩子的爹了,不会再求她照顾。

家主:“你不是有个剑道修士吗,她如今在何处?”

陌烬瞥来一眼。

黎碎别过脸,一时沉默。叔伯黎平连忙帮答:“与老五晟儿一块出差了,有批货物急需剑士的行家看看。”

“哦,是你允诺门下跟着老五去的?”

黎碎依旧不答。

“那趟货物里,有你中意的剑谱吗?”

堂中很静,众人皆沉寂无声。

也就只有黎碎,能下了家主的面子,还能让家主好生说道两句:“也该收心了,世清之后便是你的婚期,不可儿戏。”

还是两家同意,十分般配的一对。家主暗里明明更疼黎碎,黎碎还能在夫家说话。

不像陌家,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还是一个疯子。

父亲,你的心真偏啊。

黎世清自嘲一笑,沾血的手指从杯沿伸入,搅弄杯中清液,渐浊。

“…望你们明白,不要凭意气用事。独木难支,人家能高看你一眼,是你有背后身份。一言一行皆是黎家的颜面,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存了别的私欲,让生养你的黎家包庇,放聪明些,别让场面闹得难堪。”

“今日有客人在,再多的话也不必拿明面上来讨量,手下人有错亦是御下不严,一同受罪,按家法处置。”

陌烬听完,望来似笑非笑,黎世清的手下只得攥紧。

家主又说了几句,让陌烬和黎世清先行离席休息,随后将答差了的子女喊上前来,齐齐跪下,抽鞭领罚,

一鞭一鞭带着破风声,火辣辣地落鞭,背后皮开肉绽也不能吭声。年岁小的还能被宽恕,但也被抽到言语不清,哭嚎着不能喘气。

无人求情心软,各自噤若寒蝉。

黎碎下堂后,听闻偏屋宅里有动静,心中不安,便罕见改道想去看看,不料竟撞见黎世清与陌烬在抵柱缠绵!

没来及转身,却听见清脆利落一响!黎世清冷白的脸上被指甲刮开一串血点,头上碧簪也被打乱。

“郡主!”

在场还有跪着的川疏。

陌烬不屑看他,问:“你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狗??”

黎世清没正眼瞧她。

陌烬:“到底还有多少?”

黎世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把别人当傻子?近卫用得着夜夜近身伺候??他是你侍卫,不是你禁脔!别以为旁人都不知!”

黎世清本不愿多做争辩,一转头,却对上黎碎复杂而尴尬的目光。

陌烬在一旁冷冷开口:“黎家的子女,也不过如此…”

像一根针,猝然刺进黎世清的耳膜,她的唇瓣难以自抑地轻颤起来。

陌烬说的本是事实,她也从不曾刻意遮掩。可这一切被自己向来轻视的妹妹亲眼撞破、赤裸揭开——那份难堪,顿时化作滚烫的羞耻。

她一直倨傲地认为,是黎碎和黎晟这两个多余的存在拖累了母亲,他们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是他们让母亲变得怯懦、犹豫,误以为凭借生育就能换来怜悯与幸福。

……可就在刚才,她一直精心维持的优越表象,被无情剥离。现在,连一桩婚姻都处理得如此狼狈,甚至闹到了弟弟妹妹的面前。

几秒之间,黎世清脑中闪过无数辩白,然而黎碎只是静静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维护。在听到外人轻蔑黎家之后,她竟选择漠然走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那一刻,黎世清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黎碎走离院子,刻意加快了脚步,将那些不堪入耳的争吵甩在身后。她走得有些急,胸口微微起伏。

刚转过廊角,就看见父亲身边的老仆等在远处。她脚步一顿,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走过去。

书房里,父亲正在沏茶。他没有抬头,只示意她坐下。

简单问过几句,话锋无声转至那位剑修身上。

关于这名剑修,黎家耳目所能探知的消息实在有限。

她极少在人前显露真章,能得到黎碎的认可,其修为实力想必不俗。

“听说那剑修,与老五也走得颇近。”家主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她去了何处,因何而去,你竟一概不知。莫非是想将人拱手相让?”

黎碎不答。她太清楚,此刻任何言语皆会落下把柄。

“父亲是想让她随行押送货物?

“黎家不缺护卫,但她身份成谜,不可尽信。”他略顿,言语间听不出情绪:“你既然不需要。不如让老五予她一个名分,也算有了正经身份,往后行走世间也多个依傍。”

黎碎眼光颤抖,肩膀也是一僵,根本无法理解父亲所想。

“怎么,你有异议?”

黎碎抿唇,缓缓道:“她的剑意,历经沧桑,洗净铅华,仿若涅槃重生而来,不为任何人停留。”

“晟儿为她做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家主不急不缓,像是与她闲聊家话:“老五两次向我请示,为她保荐,对这位名唤有期的剑修颇为上心。”

有期?

“每日茶谈,晟儿为她多次求药,还要挑一处清静宅院供她修行。她人虽在你处,不也应邀随着老五同行?”

黎碎胸口发闷,只得深吸一口气,沉默以对。

家主凝视她片刻,语气稍缓:“此人若倾囊相授,便是你此生最大的机缘。你如果想要人,抓紧些,尽快让她自证身份,作为你的门客投身黎家。”

“你不做,自有人替你做。”

最终,黎碎仍是未发一言。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知道无力单薄的言语在父亲面前最为无用。

她的沉默,她的紊乱,她近来种种不合时宜的表现,皆落在父亲眼中。

“去祠堂静思一日。”家主垂眸,不再看她,“想想你的路,该怎么走。”

……

红霞忙完交涉事宜,拿到自己想要的情报,甚至还有一些意外材料的收获。

黎晟的门下提出要休整喝酒吃席,淘古玩的乐子。其他人劝她再痛痛快快玩两天。

“聚宴那么可怕吗?家里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说家里的趣事,唠嗑一下多好。”

侍者:“这聚宴不是普通的聚宴,有家主坐着,热闹不起来。”

跟着黎晟身边的亲信见红霞感兴趣,便想为主子挽回形象:“不是世子不看重聚宴。世子何曾怕过策问,就算答错了家主也会疼惜世子,顶多召去膝前多教导,是一点不舍得罚的。跟着世子最有前途。”

“这主要啊,是世子的云妾要生了。平日就黏着世子,仗着有了一胎更是无法无天。产子血污之地,世子这等身份如何能沾染,还是避过这两天。”

红霞皱眉,好感反而全无。道:“生育本是一脚入鬼门关,容不得半点闪失。世子在场更显看重,很多事情都能很方便,上传下达万事都有主心骨。世子若是不在,这里面的差错便是撇不清,妻儿往后若是留下病患,更是不好。”

拿一分钱出一分力,要其他人多出心思那可就各凭良心,见人下菜碟这种事,这种关头最是要命!

一个男人为生育确实做不了什么,但是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还在女方拼命为他诞下子嗣时,特意回避…实在也太令人下头了!

红霞赶赴回去时,已经天亮了。也不用她多料理,人早已没了。听说黎家写了信,安排一位黎家子弟带着一笔安抚费及一批器具去娘家告慰。

这哪是告慰,分明是堵嘴。

黎碎也不在宅院,问人是有家主传召,不曾回来。

她摸去主宅没见到人,却见一身深红装的冷艳女子与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在商议。

陌烬要将婚期提前。家主头也没回在扔鱼料,说着答应但过门五年内,黎世清都坐着主妻的位置。

陌烬没拒绝,甚至又另加了十箱金银作聘礼。

十箱金银,两条人命的安抚费不足其十分之一。

红霞不懂其含金量,但见肃穆的家主竟眉开眼笑,一口一个烬贤儿,问是否有意与黎家再亲上加亲,黎家子嗣里还有一些已到了年岁。

陌家就陌烬一个独苗,再娶便是上头那些几房几妾,数个面首的长辈,没有实权,只能算是有血缘。

真所谓,亲上加亲。

红霞不准备再听了,却耳尖听到黎四子黎碎的字眼,脚下生根。

“姨妹的根骨不错,参悟能力上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陌家有心要栽培,让她更快筑基。”

家主变了脸,只说老四醉心纯粹剑道,对暴涨灵力的灵丹暂没有打算。

“何况老四,已和裴家少主订亲,两子投缘,互有通信往来,感情深。”

红霞:“……”

几经波折,她才寻到祠堂来。

一如多年前,她见到的雪山大师姐的孤寞模样,在罚跪。

只不过小黎碎显然是扛不住,吃不消,低垂着头,双手勉强撑地,整个人心事重重的。

她只失神扫去几眼,并未沉入多少往事,黎碎却毫无征兆地转头,一眼看见了她。

红霞走近:“快起来,家主已经下令,你可以起来了。”

黎家主似乎早预料她会出现,没过多交涉,便允她来接人。只是下令必须徒步走回,不许乘轿。

这是何道理?在门客面前故意让主子吃苦立威吗??

怎么想的?阿黎做他的女儿,真是前世未偿的报应。

红霞此刻神情晦涩,连话语都是低沉的,慢慢扶住人肩下。

“…爹怎会同意你来?”

跪了一夜半天,黎碎的神志依旧清明。

“你信还是不信?”

“…信。”

她嗓间一哽,什么气也消了。

扶着人小心坐上垫子,揉揉膝盖:“我都知道了,你被罚是因为我吧,怎么不为自己辩两句呢?”

还是,自己的出现扰乱了时空,连累阿黎受罚。若真是如此,那她真是该死!

“阿黎,对不起,害你如此。”

红霞眼里都是恳切的心疼,水泽在眼中闪烁,愧疚得不知该如何。

黎碎解释:“即使我辩解了,爹也会寻其他理由罚我,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

黎碎抿唇,固执不语。

“没事,我们回去。”

红霞无意还发现有人代写书信给裴晁珉。裴晁珉的信件,也是家主过目后才递到阿黎手上的。最近的一封,恰巧今天刚到。

信中提到,裴晁珉受家族所困,常为家事牵绊,修为又陷瓶颈,有意出门游历,以解胸前郁惑…

这话外,便是邀请阿黎同游了。

不愧是同龄人,连遭遇的困境也如此相似。她不敢想,刚被家主罚跪的阿黎若读到这信,心中该是何等共鸣。

家主阅后未发一语,只命人将信送至黎碎住处。

红霞不禁揣测,是否是这封信,让家主念及某些利害,才让阿黎免去长跪之罚。

自己呢?似乎什么也替阿黎做不了,反倒常常添乱……若真是如此,又为何要眼巴巴地赶来,与她重逢呢?

“幸好,你体质好,膝盖不会留下旧伤,但还是要养一养。”

红霞的声音变得沙哑,便压低了声道。

回宅后跪坐在黎碎腿边,心无旁骛地按压还紧绷的腿,引得黎碎唇间溢出惊颤,眼里是水灵灵的无辜在晃动。

“忍一忍,我给你上药。”

红霞眼颤,抬头看她,吩咐一句,从药罐涂抹一些敷上已紫青的膝腿上。

这个时间段,该用冰敷而非热敷,才好得快

“疼要与我说,我轻一些。”

黎碎不惯与人触碰,但开口都被强硬拒绝了。只得应声:“…嗯。”

红霞专心化瘀才一会,发觉阿黎的目光过于炽热。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在意?”

她心中被闷闷一撞。

黎碎望着,从她发颤不停的眼睫,再看入满眼尽载自己的眸光。扶住椅边的手,几度抬起又落下,最后只得悄悄攥紧椅木。

红霞不知她动作,只是瞧着人,慢慢湿了眼,摇头否认又感动发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我很高兴你这么想,我一直在内疚…我不想我的出现,让你过得不如从前。”

手下揉动的力度又放轻。她低头看着淤青,声音闷闷的:“我也不想,只为你做眼前的一点点事。”

“以我道心为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平平安安的…”

话没说完,黎碎倾身下来,软软靠上她的耳畔,将她拥了个满怀。

她似抱到一颗跃动澎满的心脏,咚咚热烈地敲着她渐热的耳根。

黎碎阖目喟叹:“这样就够了。”

红霞默泪,闭眼轻轻回抱,将彼此贴得更紧。

就是会内疚,什么都做了,也还是觉得亏欠…

这辈子,都还不完。

“阿黎…”

骤痛的心绪如山洪倾泻,冲涌得她身体颤抖颤栗,呼吸也是一声比一声沉重急促。

她喃喃:“你怎会那么好啊…”

那么容易知足。

黎碎不知她为何比自己更难过,只知她一贯真性情,热烈激扬,总是会做意想不到的事惹人注意。

此时被抱贴着感受对方的颤意,心中柔软非常,顺势偏头枕蹭人颈窝下,沉静无声地环靠着。

从冷清祠堂的孤零面壁,受父亲诘难,嫡系继承的压力,难以叫人喘气的族中秘辛。

她无力更改,也无力抗争。

到如今抱玉枕香,软语温存地小心呵护,很多儿时都不曾有的任性娇纵,突然间冒出了头。

“…那些是什么,你又抱箱子过来了吗?”

黎碎从进房间便发现多了一些物件,如今在两人情绪稍好时,抬眸又瞧见了,嫌多的同时又有些埋怨小袁根本不讲理。

后一句尾音,都是气闷闷的。

红霞从她身上起来,回头望去,想起来了:“这些是我给你带的。”

“不要。”

黎碎冲她皱眉,将背后腰上的手更是利落扯掉。

红霞看着她,慢慢眨眼反应一会,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微笑,呆呆木木扯出一点弧度,点头:“那我拿回去好了。”

“我不学其他功法。”

红霞闻言,答:“我知道啊。”

黎碎看着她,沉默一会,换了平静的语气,试探:“里面是什么?”

“给你买的衣物和面料。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新式和原版都买了。”

洛漪偏向淡雅素净,水蓝色和碧绿色都穿过,如今的阿黎,爱干净,频繁更换衣物的习惯也是没变的。

黎碎歪头错过她挡住的视线,又看一眼箱子,顿了顿:“可我不缺,也对那些不看重。”

还不如剑谱。

看红霞仍不在意地发笑,黎碎又追讨了一句:“还送得和那些世族一样。”

“你不喜欢吗?”红霞敛住笑,仔细看她神情。

“…我会都收下。”

那不就是不喜欢嘛。

“里面还有安神助眠的香薰,你瞧着放心,可以让嬷嬷替你更换上。”

红霞默默移开了对视,象征性摸摸茶壶,便告知去泡壶热水,出门前把家主转来的信封放黎碎的手边。

知会消息本是嬷嬷来做,她如今就在阿黎身边,做了也没什么不好。

等泡好茶水回屋时,座上的黎碎是一副眉扬目展的高兴样子。

目光追视着她进屋,神采奕奕的轻笑。

“你看完信了,阿黎?”

红霞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利落将热茶壶端放桌上,没去看人。

黎碎刚想说话,闻言一顿,点头应:“嗯。”

一直等红霞妥帖收拾好,停下来看人,她才接着开口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惯用蓝色和青色么?”

“衣物吗?”红霞有些走神。

“是。”黎碎与她坐近些,声音放轻道:“心绪不好时,越想穿些出挑合眼的颜色,其余一概都打眼难看。”

她望来,慢慢道:“我没与任何人说过。”

“…信呢,阿黎决定要回信吗?”

红霞的耳尖红了,颅内的心跳声喷薄鼓噪。

她不知是羞愧的,还是,后知后觉的在忆起船上光鲜的洛漪。

一套比一套明丽,还以为对方是心情不错。

原是洛漪她也在烦心,宁可热暴力沟通,也不吐一字。

现在的黎碎,格外坦诚。

只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吗?

黎碎再次听到信封的发问,已是有所发觉,皱眉着停了停心中的疑问,如实回答:“此刻回信也无碍。”

…阿黎,要随他一块走吗?

红霞一瞬不眨看着她,呼吸也轻轻提起。

黎碎与她对视一会,莫名笑了,头俯近,眼眸弯弯:“替我磨墨…”

“好。”

洛漪说过,屠门发生时她曾躲过一劫才有追杀,并且裴晁珉那小子没事…

“你很在意我写什么?”

黎碎刚提笔,就注意她不间断的“窥视”。

红霞的舌尖抵住齿贝,朝她温和暖暖一笑,只是蹲下收好人膝腿的毯被边角。

黎碎便蘸墨写信,腕骨微用力,青筋脉络在白玉瘦削的肌骨上尤为好看。

“阿黎的一手好字,跟谁学的?”

“你没见过,哪里好看?”黎碎偏头看她,又瞧她慕悦的神色,轻问:“要不要看?”

“我只是送信的,等你写好。”

黎碎不疑有他,落笔后折收:“…有期,也是你的名字吗?”

“化名。”

红霞接过信,看也不看封装好,挪步走远,朗声:“我寄信去了。”

办差途中听到一些言论,细细问后确认今日的冷艳女子真是陌烬,没想她竟亲自上门操手婚事。

这位女子倒不像恋爱脑模样,怎么如此看重沁和郡主呢。

晚间没有黎晟来说话,红霞便继续研读典籍,舒缓脉络。

近日的丹药颇有成效,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再调息一段时日,就该与阿黎辞别了。

回溯日,找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如果在陌家也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后来人才发现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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