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审石毕没费什么劲,石毕是邓立钢团伙中学历最高的。我问他怎么走上犯罪道路的,他说:“上高中时,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不喜欢我,我一直处于寄人篱下的感受当中。我脑子好使,成绩一直不错。大学毕业后,分在工厂里当助理工程师。我不喜欢这个工作,经常逃班。母亲生病,急需一笔钱。我盗窃厂子里的电缆线去卖,被工厂开除了。我开始鼓捣买卖做生意。挣了一笔钱后,结婚了。我老婆身材、长相都是一流,她怂恿我贷款买了辆汽车倒腾啤酒,挣来的钱全攥在我老婆的手里。我常年在外面跑,老婆有了外遇。给我戴了绿帽子以后,她提出了离婚,把家里的钱全部卷走了。”
说到这里,石毕沉默了下来。我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那几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邓立钢伸手拉了我一把。我第一次跟着他出去绑架人,吓得魂飞魄散。那一次到手五万块钱,这让我尝到了甜头,以后再做就自如了。”
“你杀人就没有罪孽感吗?”
“有啊,一冒头,我就把它压下去。杀第一个人,让我崩溃了一下;杀第二个人,感觉好一些;后来越来越麻木,杀了多少人,我没仔细算过。把自己当成野兽,就会忘记做人的痛苦。我常做噩梦,见到警察和警车就心惊。我也想过收手,但是分到手的钱很快就花光,没钱的时候,邓立钢大大方方地给我钱用。我就是抱着报答他的心态,跟他一起干到了最后。”
“我打听了,被捕后,你家里没有人来看你,也没有人给你存钱,邓立钢把自己的钱挂在你的账上,让你随便花。”
“他对我很够意思。”
“为了感谢他,很多事你都替他背着了?”
“人确实都是我杀的,他只是到现场帮助我处理过尸体。”
我笑了:“你这义气讲得一点用都没有,一个案子就够毙他的,别说还有你想帮他掩盖的那些。”
石毕不说话了。
“冯双环在你被捕后,很快就将商店转让出去。她带着孩子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石毕叹了一口气说:“万般带不走,唯有孽缠身。如果让我在无数个错误当中找一个对的,那就是我没有再成家,也没有后代,死了也没啥牵挂的。冯双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实心实意的女人。我对她心存感激,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
“你觉得邓立钢会跟你铁到底吗?”
石毕摇头说:“身份漂白后的这几年里,总感觉到他有可能会干掉我。我处处提高警惕,从心里害怕他,又不敢跟他散伙。我承认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跟我是同一类人。他能看透我,我也能看透他。因为看透了,才不能在一起待着。我这个人,越是一个人待着,越跟自己过不去,甚至会出现一些疯狂的念头。”
“啥念头?”
“杀人很简单,承受这一切,活着才困难。我想整死自己,几次都没下去手。到了绥录以后,我拼命地吃,玩命地睡,想让自己胖得走形,谁都认不出来。老天爷连这点忙都不肯帮,我胖成这样,还是让你们认出来了。”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公平。”
石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说:“认命,认命,我的命我得认。我一共做了十起案子,每一次杀两个人,我参与杀害的有二十个人,我最后问你一句。”
“你问吧。”
“你是不是在碧水家园立柜的夹缝里找到了我藏在那里的驾照?”
我点点头。
“藏驾照的事我一直没敢说,邓立钢知道会立即砍了我。”
石毕在监狱里吃得下睡得着,人越发肥胖起来。他说睡着了,就不想要死这件事情了。
吉大顺的情况很糟糕,肺癌转移到淋巴,进入到末期,他对自己的现状比较满意。知道不用等到宣判,他就两腿一蹬,一路小跑,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我满足了吉大顺的要求,让他看老婆孩子一眼。他的老婆和十七岁的儿子站在他的病床前,吉大顺挣扎着坐起来。
他老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哽咽着说:“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图啥呀!家和孩子都不要了。这么多年,你在外面混,想过我们娘俩吗?”
吉大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儿子的脸上。
吉大顺说:“你妈来我想到了,你来我真没想到。”
儿子垂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妈硬拉我来的。”
吉大顺内疚地说:“你过七岁生日那天,爸给你打过电话,你还记得吗?眨眼又十年过去了,爸真的没为你尽过啥责任,爸爸对不起你,你能原谅爸爸吗?”
儿子把目光转向别处,语气平静地说:“我妈一个人,拉扯着我过了十年,苦和难就不说了。眼下日子刚有点起色,突然冒出一个爹来,还罪大恶极。我对你的感情只有一个字,‘恨’!”
吉大顺点点头:“理解,我理解。我得的是绝症,没几天活头了。你们能让我见最后一面,我满足了。”
老婆哭着拉儿子出去了,吉大顺靠在床上喘息着。我进来把枕头垫在他的后背处,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吉大顺说:“你满足了我的要求,我也满足你。”
吉大顺从逃亡到绥录讲起:“到了绥录,我们全都漂白了身份以后,邓立钢定下一条铁的纪律,对外宣称是堂兄弟,对内约定私下不见面、不联系、不沟通。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回雪城,更不能跟雪城的任何人建立联系。我一度想脱离邓立钢回雪城去,他摸透了我的心思。趁着回雪城接他妈和兄弟,找到我的媳妇和孩子。他先是把一摞钱放在我老婆的面前,说,嫂子,我这次回来得匆忙,没给你们准备礼物,这五千块钱,给大侄子买点吃的用的吧。我老婆感激得眼泪快掉下来了,问邓立钢,那口子身体还好吧?邓立钢说,好着呢,我给四哥打个电话,你俩聊一聊。
“邓立钢拨通了我的电话,说他在我家呢。我吃了一惊,他又说,你跟嫂子说两句话吧。老婆在电话里问我,人家都能回来看看,你怎么就不能?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娘俩?我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支开我老婆,让她去做饭。我在电话里问邓立钢,怎么突然回去了?你不是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回雪城吗?他说,你想家心重,我替你看看弟妹和大侄子。看见我老婆领着儿子出去了,他压低声音说,你死也给我死在外面。你要是再动回来的心思,你媳妇和孩子,我都给你做了。从那以后,我没再跟他提想回雪城的事。”
护士进来换输液架上的液体。吉大顺仰着头,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我这辈子活得不亏,钱和女人哪一样都没少沾。临了得了绝症,等不到执行死刑的那一天,阎王爷就给我发了帖,好歹混了个自然死亡。”
“医生跟我说了,我最多还有两个月。”吉大顺伸出两根手指,叹了一口气,“邓立钢只要还活着,我的心就得拎着。他这个人心狠手辣,叫人捉摸不透。你要是惹了他,他脸上一点不挂相。等你觉得没事了,他会突然给你一闷棍。跟他在一起的这十几年,我心里有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眼看就要绷断了的时候,被你们抓进来了。坏事变好事,趁我还有这口气,想问什么你就赶紧问吧,我做过的事我都认。”
宋红玉没入伙之前,吉大顺负责往回钓人,在烟台的时候,他钓回来了一个叫吉雅的妈妈桑。
吉雅被胶带捆住手脚躺在地上,蓬乱的长发盖在脸上。邓立钢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拎着坐起来。吉雅把蒙在脸上的头发甩在一边,一张白皙的脸露了出来。吉大顺的眼睛粘在她的脸上,目光渐渐地直了。他捅了一下石毕,石毕没搭理他,转身进厨房了,吉大顺跟了进去。
石毕烧水煮面,吉大顺站在旁边看他做饭。
吉大顺说:“绑她的时候,没觉得她这么漂亮,这女人可真耐看。”
“耐看又能咋的?”石毕眼皮都没撩。
吉大顺说:“你这人绿帽子戴怕了,见不得漂亮女人。”
石毕没搭理他,把煮好的面捞到碗里,肉卤浇在面上。
“帮我想个办法,把她留下。”吉大顺央求说。
石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倒是吭一声啊。”
“就算我能拉金子,你也得让我蹲一会儿吧?”
吉大顺忙说:“行,你就当厨房是茅坑,踏踏实实地蹲着吧。”
石毕端着两碗面出去了,吉大顺端着灶台上剩下的那一碗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邓立钢、石毕和吉大顺坐在沙发上吃饭,吉大顺的目光不时扫向吉雅。
邓立钢吃着面对吉雅说:“你们那个行业赚钱,我知道。”
吉雅低着头说:“我卡里只有那么多钱,是我的全部家产。”
“多少?”
“五十万,我把密码告诉你们,你们拿了钱放我回去。我立刻回老家,再也不出来了。”
邓立钢不相信地说:“五十万没了,你不报警才怪。”
吉雅赌咒发誓:“我报警,你就杀了我。”
邓立钢点点头说:“提醒得好,身份证在我手里,找你也容易。”
“我兄弟是个狠人,吐口唾沫,地能砸个坑。”吉大顺煽风点火。
吉雅频频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不报警,报警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邓立钢扔给她纸和笔,让她把密码写下来。
吉雅写完密码,邓立钢对吉大顺说:“你一笔一笔地取钱,老规矩,别在一个地方取。”
吉大顺取回来钱,交给邓立钢。邓立钢坐在餐桌前数钱,吉大顺在卧室里跟吉雅翻云覆雨。石毕走到卧室门口,敲了一下门,提醒他:“喂,差不多行了。”
吉大顺跳下床穿好衣服,重新捆住了吉雅的手脚。他借着外出取钱的机会,偷偷买一些蛋糕面包,带回来给吉雅吃。
“钱取完就放你回家。”吉大顺安慰吉雅。
吉雅胆怯地看了一眼门。
“你姓吉,我也姓吉,一笔写不出两个吉来。你只要听我的,我保证叫你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吉雅使劲点头。
吉大顺把一块蛋糕掰开,一点一点地喂她吃。
“快点吃,别让外面那两个货看见。”
吉雅落泪了,说:“你对我好,我知道。”
“你别出了这个门,立刻翻脸不认人。”
“不会,绝对不会!”
吉大顺附在吉雅耳边小声问:“出去以后,我要是约你,你敢赴约吗?”
吉雅竭力迎合他:“敢,我一定赴约。”
吉大顺找个机会,就向邓立钢求情。
邓立钢嘲笑说:“看看你那德性,见到漂亮女人,就像狗看见骨头一样,淌着哈喇子。”
石毕提醒吉大顺:“好看的女人危险性高,如果还往上扑,那就不是危险性的问题了,是货真价实的危险。”
邓立钢说:“石毕是读过大学的人,比你有见识。”
“他被绿过,啥女人在他眼里都该杀。咱们五十万到手了,还是把人放了吧。”吉大顺说。
邓立钢心情不错,说:“送你个人情,蒙上脑袋,拉得远远地扔了,死活由她去。”
吉大顺眉开眼笑:“好,好。”
“没你啥事,石毕,这差事你去办。”
吉雅被蒙着脑袋,捆着手脚,躺在汽车的后座上。石毕开车,他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汽车在荒郊野外,停在一道土沟旁边。石毕把吉雅从车上拉下来,狠推一掌。吉雅摔下沟底。她在沟底拼命翻滚挣扎,她听见汽车离开这里开远了。吉雅蹭掉了头上蒙的头套,手腕贴着崖壁上锋利的石头,使劲摩擦着,她弄断了捆绑手腕的胶带。
吉雅撕开粘在嘴上的胶带,大声求救,无人响应。吉雅撕开捆绑着她双脚的胶带,奋力往沟上爬,几次滚下来。
公路上明晃晃的大车灯由远而近,一辆拉货的大货车开过来。
开大货车的是一对夫妻,女人开车,男人在后座上睡觉。车灯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疯狂挥舞着双手。女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猛踩刹车。男人从后座上掉下来。大货车轮胎在路上擦出火花,怪叫着停下来。吉雅高举双手,紧闭双眼,站在车头前,男人和女人跳下车。
女人叫道:“你不想活了?”
吉雅扑通一声给这对夫妻跪下了:“求求你们,救救我!”
吉雅被这对夫妻送到了公安局里,她蓬头垢面,形容憔悴。
警察问:“他给你留了电话号码?”
吉雅点点头,警察让她给吉大顺打电话,约他出来。吉雅打了吉大顺的电话。
吉大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没有接。短信跟着到了:“我是吉雅。”
吉大顺立刻把电话拨回去,铃声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电话了:“吉哥。”
“算你有良心,还记着我。”吉大顺笑了。
“那能忘了吗?要不是你替我说话,我能不能回家还两说呢。”
“咋谢我?”吉大顺问。
吉雅说:“请你吃饭。”
“地方我点。”吉大顺挂了电话。
夜市灯火通明,每个露天的摊位上都坐着喝酒吃饭的人。吉雅在角落里坐着,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吉大顺站在远处看着她 ,吉雅的身边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吉大顺朝她走过去。吉雅看见了他,目光有些躲闪。吉大顺迟疑了一下,警惕的触角慢慢张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离吉雅还有几米远了。后厨里走出来三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他们目光机敏,完全不像跑堂的。吉大顺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跑,三个人扔了盘子拔腿就追。夜市一条街跟几个胡同相通,吉大顺熟悉地形,三绕两绕逃了出来。
这事让邓立钢知道了,他一个嘴巴子打碎了吉大顺两颗牙。他们仨连夜逃到了陕西。这次教训让邓立钢彻底发了狠,以后绑架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宋红玉很难缠,提审的时候她跟猫一样乖,却什么都问不出来。邓立钢、石毕、吉大顺都说她没杀过人,三个同伙口供一致。看来,他们都想留这个有孩子的女人一条命。我们手里没有她杀人的直接证据,只能一点一点地查找。
提审回来,宋红玉一进号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监舍里一个大通铺,一个挨一个,睡满了人。宋红玉被安排在铺尾,一个十分窄小的地方。宋红玉跳上去,就坐在铺头上了。舍头说,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真他妈猖狂。舍头指了一下铺尾角落里一个窄小的地方,对宋红玉说:“你睡在那儿。”
宋红玉看都不看她一眼,盘腿坐稳了。
舍头脸上挂不住了,骂道:“既然你这个娘们儿不懂这里的规矩,我就上手教教你。”
舍头扑过来揪宋红玉的头发,宋红玉反应灵敏,回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几个女犯立刻围了过来,摩拳擦掌想动手教训她,宋红玉像只母豹子一样,一个高蹦到地中间。
“老娘手里不止一条人命,不怕死的上!”宋红玉的声音尖锐响亮。
舍头吃了一惊。
宋红玉指着面前的人说:“你们几个兔崽子再嘚瑟,我叫你们今天晚上闭上眼睛,明天早上睁不开。”
女犯们看舍头 了,谁也不敢动了。宋红玉把枕头摆好,闭着眼睛躺下。女管教吓得一晚上不敢睡觉,眼睛不敢眨地看着她。
犯人们晚上睡觉前,会被命令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沉思半个小时。为的是从内心深处,忏悔自己犯过的错误。宋红玉这个时候,眼泪会顺着紧闭着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她在想自己可怜的儿子,从儿子落地,她连一天都没离开过他。这个时候孩子想妈妈,不知道该怎样声嘶力竭地哭呢。
监舍里彻夜亮着灯,宋红玉睡不着,躺在铺上眼睛盯着屋顶。
女犯翻了个身看着她,小声说:“提审几次了,啥时候判?”
宋红玉没有说话。
女犯又说:“我犯的是诈骗罪,律师说了,我不是主犯,情节不是特别恶劣。不会判得太重,最多两年。”
“你有孩子吗?”宋红玉问。
女犯怔了一下说:“没有。”
宋红玉说:“我儿子从生下来,一天都没离开过我。这么多天,真不知道他怎么找我呢。”
“这些天,你不吃不喝的,管教叫我们看着你,担心你走短路。”
宋红玉问:“啥短路?”
女犯看着她不说话。
宋红玉明白了,说:“我才不会自杀呢,自杀那不是太便宜我了?”
女犯说:“换上我,知道早晚要吃花生米,自我了断,更容易让人接受。”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判死刑?”宋红玉的脸冷得像结了冰。
女犯说:“你不是说你杀人了吗?”
宋红玉说:“法庭重证据,你有证据吗?我说我生了个外星人,你能给我抱回来吗?”
女犯被宋红玉目光里的寒意逼得转过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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