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正统七年(4)
“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将东吁所窃之地一举收复啊!”
征北城,大将军府。
烛火摇曳,映照案上舆图,一道带有感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许久平静,李鹰表情复杂的凝视舆图。
“的确。”
曹肇似是想到了什么,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声音低沉但有力,“陛下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没有任何征兆下,百余万就运抵北疆,还特命征北府亲力亲为,这冬赏下发,在北诸军各部谁不亢奋啊,谁不念陛下的恩赐啊。”
“太祖朝有数次攻打东吁叛逆,是有希望一举将其收复的,但都因……”
“咳咳!!”
李鹰的咳嗽声响起,打断了曹肇追忆之言。
“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
李鹰瞪了曹肇一眼,曹肇笑笑没再多说别的。
作为护国公曹隐嫡子,其是知晓不少不宜公开的秘闻,要说曹肇能力是有的,也很悍勇,颇得其父真传,但坏就坏在他那张嘴上,特别是在喝酒后就没有把门的,也是这样,没少叫曹隐犯难发愁。
也是这般,使曹肇在他这一辈的,职官是相对低一些的,曹隐薨后,曹肇承袭护国公爵位,在李鹰身边做副手,跟早先比起来,曹肇要改变不少。
而曹肇想说却被打断的,李鹰是一清二楚的。
大虞军队,在明面上是直属于中枢控辖的,是坚决尊奉天子意志,服从中枢调令的,但有句话怎样讲呢,有人的地方就存有江湖,没有任何奇怪的,大虞军中是存有一个个山头派系的。
除却以孤臣身份掌军的,还有一些是凝聚不少人的,这玩意儿是杜绝不了的,即便是在今下依旧存在,也是这般,必要的制衡是不可或缺的。
像羽林军、上林军这是绝对忠于天子的,故而在一些安排部署下,羽林军保持独立性在中枢,上林军继拆出部分留在北疆内外驻防,余下的除少数留在上林军,其他分流到南北两军治下。
经过这一系列举措下,不管是在北疆的戍边精锐,亦或是在中枢的南北两军,保持本有战力的基础下,皇权影响也无形中提升很多。
这样的事,哪怕有些人看出来,但却没有去阻挠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以绝佳契机精准切入的,伴随着大批次赏赐晋升敕封进行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经历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性格。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方式。
太祖朝有次征讨东吁叛逆,阵仗很大,但也是这样,因为不可言明的缘由,出现了一些状况,最终导致征讨没有达到预期成效。
那次之后,时隔不到一年有一批人被抓被杀,定的罪是贪腐,中枢的,地方的,都有涉及,三族尽诛,知晓内幕的皆知是何缘由。
派系间的试探、博弈、争斗,对于上位者来讲是会在一定程度默许,毕竟巩固权力也同样离不开,但别太过分了,特别是红线,谁触碰谁死,如果有朝一日这被突破,则代表出了大问题,且是很难挽回的那种了。
可有些人不那样想。
权力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多占了,那我就少了,这损失的可不知表面那样简单的,这背后是牵扯众多的。
这也是为何一些上位者,极为看重规矩,礼法这些,因为这是大义,真要出手的地步,杀你杀的叫任何人都挑不出理,还会在心中产生畏惧与顾忌。
“新募那批新卒,今下操练的怎样了?”
沉吟片刻的李鹰,目光落在舆图上,对身旁的曹肇开口询问。
“还差点意思。”
曹肇轻呼一声,“毕竟时日太短了,要是能多个一月,看起来会像回事儿些,拉到战场上见见血,活下来的,就可在军中立足了。”
“抓紧点操练。”
李鹰皱眉道:“东吁前线的仗彻底打开,别处暂且不提,就说北虏这边,一旦得知消息了,必然会有所动的。”
“拓武、灭虏两处所辖兵额,还差有数万没有补齐,应对小范围的摩擦,低烈度的冲突,是比较从容的,可真要上升强度就不够看了。”
“北虏不会反应这般快吧?”
听到这话,曹肇却带有迟疑,看向李鹰说道:“毕竟在去岁,北虏内部纷扰可不少,那北虏皇帝慕容真可杀了不少人。”
“那要看我朝对东吁怎样打了。”
李鹰声音低沉道:“要是小打小闹,只是以练兵,出气为主,北虏或许不会做出格的事儿,毕竟他们自身也不好受。”
“但要是一举收复东吁所窃之地,这就不一样了,一旦我朝收复了失地,这沿海之地可有不少良港的,在海上与安东道等地联系密切,配合东线戍守精锐,你觉得北虏在东院大王府治下会怎样?”
“艹!忘了这次挂帅的是孙河了!”
曹肇一拍脑门,忍不住爆粗口:“这个主,是许久没亲上前线,统兵指挥了,但真要发起疯来,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出来的。”
“真像你说的那样,北虏在东院大王府一带,势必暴露在我军兵锋下,这就对北虏彻底不利了。”
“对孙河,北虏向来是警惕的,早些年北虏可没少在孙河手下吃亏。”李鹰点点头,表情正色道。
“更别提如今朝局不同了,还有,孙斌沉寂这些年,一场北伐之战彻底扬威,别人怎样想我不知道,但我却知孙河心中不是滋味,这不是嫉妒,而是内心的骄傲作祟。”
“呵呵…”
一听这话,曹肇笑了起来,“也是,孙斌先前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这让太多人认为其不如孙河,可实际上呢,呵呵,那是人知进退,我父在世时曾说过,咱这一代勋贵子弟中,多数都不如人孙斌。”
“护国公他老人家看的准。”
李鹰有些感慨的叹道。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故而有些脾性也是正常,李鹰同样不例外,在其父还活着时,李鹰的脾性没太大变化,但要比曹肇要好些,但经历的多了,便知世事无常,尤其在最近这几年,李鹰变化不可谓不大。
没法子,勋国公一脉身家,全都压到他身上了。
过去怎样都行,毕竟有其父在上顶着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
而透过天子这次所拨冬赏,李鹰就看出不少门道来,这是赏赐,但也是敲打,征讨东吁的仗,是跟北疆没有关系,甚至等到了关键期,还需北疆帮着前线策应,以确保东吁前线战事顺利推进。
一个个各司其职,把份内之事做好,别影响到中枢所定大战略,哪怕这次赶不上,后续还是有机会的。
这次对东吁之战,跟先前那次北伐,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在大虞核心的文武中,被楚凌粗略划到决策层的,都是知晓这一战的,并叫他们各司其职的做些什么。
所以这仗不是乾纲独断,而是凝聚中枢群策之力,务在稳中求胜,以取大虞所需之长远安宁。
此战布局深远,谁要是敢跟大势作对,甚至在暗中搞小动作,那么一旦查出来,必将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楚凌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对大虞的核心决策圈,进行一次大型服从性测试,叫他们明白正统朝的权威不容挑战,规矩必须恪守。
任何人心怀侥幸,妄图以私废公,都将被这股大势碾得粉碎。
所以聪明人一眼都看出来了,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不过真说起来,便宜宗宁、昌盛那帮家伙了!!”
曹肇轻叹一声,言语间带着些许不满,“这帮家伙聚在前线,时不时的能跟北虏过过招,不说别的,这积累下来的军功也不小。”
“可我等呢,成他娘的大管家了,军屯,移民,练兵,转运……他娘的,老子是冲锋打仗的主,不是干这些事儿的!!”
“要不说你蠢!”
李鹰冷哼一声,瞥了眼曹肇,“看事情只看着表面,拓武山脉是被我朝拿下多半,但终究不是全部,你觉得依陛下的脾性,会允许这种事长期保持?”
曹肇眉头微蹙起来。
这肯定不会啊。
或许一次北伐之战,让曹肇不能笃定,可这次要对东吁征讨,曹肇笃定一点,今上跟太祖很像,喜开疆扩土,当然,今上的处事风格,与太祖还有一些不同,而这不同,倒是挺像太宗的。
“这仗,有你打的。”
见曹肇不言,李鹰继续道:“而且这仗,以后绝不小,也不会少,不然陛下怎会颁旨在三大将军府所辖兴屯呢,这明显是在减轻后勤压力。”
“北疆一带的流民,灾民,还有破产自耕农,源源不断汇聚过来,而新募兵卒多是从他们之中挑选的,这一批批历练下来,你觉得以后的主力是谁?”
“可这跟咱们也没太大关系啊。”
曹肇回道:“历练出来的,多集中在拓武、灭虏两大将军府了,征北大将军府所辖多是新卒,关键是此前为了照顾他们,多数还都拨给他们了。”
“你他娘的动动脑子。”
李鹰瞪眼道:“先前是为了维稳,为了大局,所以才优先拨给他们了,现在呢,他们都能立稳脚跟了,东西两线局势不差。”
“这后续要给他们补充,难道就不能要他们给些精锐?别忘了,在北三大将军府,临设募兵权,陛下可只给了征北大将军府,拓武,灭虏可都没有。”
“是啊!”
曹肇伸手道:“宗宁、昌盛他们是牛,是时不时的能出兵跟北虏交手,但这也无法避免出现损伤啊,这就是机会啊。”
“所以别他娘的抱怨什么。”
李鹰继续道:“眼下帮他们,就是在帮咱们,看着吧,等到东吁的仗结束了,征北大将军府的募兵权,也就没了。”
“其实我是希望北虏动的,这样北疆一带就紧绷起来了,如此前线出现战事,只要能挡住北虏兵锋,不出现两线作战的大忌,很多事都能去做的。”
“真等募兵被中枢收回,等真要出兵的时候,需要咱们上的时候,却他娘的没有满足陛下的预期,等着吧,咱们算到头了。”
“那还说什么,练吧。”
曹肇摩拳擦掌起来,“能打仗好啊,陛下在军功方面可不吝啬,底下一帮子可都眼巴巴的看着呢。”
李鹰没有接这话茬。
过去这一年多,他一刻都不敢懈怠,除却有本职所需外,更多的是做给天子看的,他可不希望天子对他的印象有什么不好的。
毕竟天子观人,不止看战功,更看重忠诚与勤勉。
勋国公一脉跟先前比起来,那是有些回落的,毕竟在西凉一带的影响,随着辅国公刘雍上任,已大不如前了,都是国公,都是加了柱国衔,都是有一大帮子要提携的,不可能你人走了,剩下的还跟先前一样,这到哪儿都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勋国公的根基,就逐步朝北转移了,特别是打了北伐一战后,他那帮兄弟,多数都在北疆落职。
当然李鹰也知道,这是天子有意为之的,如果没有天子的默许,哼,有些事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军中的洗牌与重组,是不像中枢那样的,在天子有意安排下,这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推进的。
透过上林一系,羽林一系的崛起就能看出一二。
更别提在中枢的南北两军,还有从各地抽调的精锐补充进的上林军,这些都是绝对忠于天子的精锐。
所以之后的仗,不是你等着打的,这是需要去抢的,而这个抢,可不像太祖朝那样,谁嗓门大,谁就能抢到,这需要沿着天子所指方向,在这期间有好的表现,才行,不然什么都轮不到你。
勋贵在军中影响力是大,但那又能怎样呢?
对外的仗一旦打响,可是又有新的勋贵出现的,届时新贵崛起,旧勋未必能保其位。故战功当自奋而取,非坐待可得。
楚凌就是用这种很实际,很实在的方式,来约束军队的,使军中那些派系,一个个都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更明白谁才是真正掌舵之人。
他不兴大狱,不动刀兵,却以战功为绳,以恩赏为饵,悄然将兵权收归中枢。
诸将欲求寸进,必先俯首听命,此乃阳谋之局,纵有千般计较,也只得在彀中前行。
听话怎样都好说,不听话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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