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覆燕山(一)
水伶春几乎是大太太刚离去不到一刻钟便赶来的。许是听闻消息来得匆忙,外衫衣襟的扣子都扣错了。桃良屏退屋里的娘姨,说要同四太太说话。水伶春见屋里干净了,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扑到桃良床前去,俯在她肩上啜啜而泣:“你可吓死我了,只听她们说你病得重,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太太还让几个伕子不许人去瞧……幸好幸好,你没事便好。”
桃良见水伶春眼眶凹陷,眼睛里满是血丝,颧骨也有几分突出来似的,一副憔悴支离的模样,知道她这几日也并不好过,便也跟着眼眶一湿:“我没事了,你也要好好儿的。”水伶春瞧见她脖子上未褪去的青紫色掐痕后一惊,柳眉拧作一团,胸腔也因气愤而起伏不定:“陈仁正那畜牲他……”
“别问了,”水伶春的唇被对方伸出的两根冰凉的手指封住,桃良的声音虚弱而缥缈,提到“陈仁正”三个字的一瞬间,她便又陷入了那日的噩梦中。水伶春已然猜了个七八成,便默不作声地捧着她布满冰凉泪痕的脸,在她的额头留下悲悯的一个吻。
桃良将头枕在水伶春的腿上,良久才闷声道:“你的水烟可带了?我也想抽两口。”水伶春原忧心她大病初愈抽水烟对身子不好,可又一想,比起心中的伤,这些小事便算不得什么,于是思付了一番后将水烟点上递给她。两个女人随后便一直沉默着,房间内只剩水烟发出的“噗噗”声。
迷蒙的烟雾逐渐氤氲了视线,桃良在烟雾里看见了那个赤裸着身体爬伏在地上任人践踏的自己,辛烈的烟仿佛从肺蔓延到五脏六腑,她暗暗攥紧了握着烟管的手,眸中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狠毒。
这是草食动物困在爪牙之下,将要被野兽咬住咽喉撕成碎片;抑或是被逼到悬崖边,在绝境里奋起反抗时才会有的眼神。桃良原存着的那一丝星火似的报复心,在这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遭后终究烧成了地狱业火,哪怕是玉石俱焚,她也要曾经欺辱过她和水伶春的那些人陪她们一起下地狱。她的眼神幽如碧海,透过冰冷的烟雾预言着关于复仇的一切。
娘姨们都说二少奶奶一病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妆容打扮也精致了,说话处事也愈加灵巧圆滑,不再似之前那般怯生生的。就连往日里一向看桃良的眼神跟看蠢虫没两样的陈仁正,如今都会正眼瞧她几眼。显然,这些将要被业火焚烧的人,尚且还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可怖的祸端。
暑伏将尽时,陈家一贯会在这时候开堂会,宴请绸缎庄生意伙伴与一些镇上达官显贵,但近几年战事不断,生意不甚好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前给陈家绸缎庄供蚕丝的养殖大户刘老板不知怎得还和陈老爷生了龃龉,扬言要断了陈家今年的蚕供,陈老爷为此事发愁了好几日,总爱去二太太那里聊以解闷。
“去年堂会请了梅秀小姐来唱,那可真是热闹,”桃良一面用一根细长的银匙往鼻烟壶填粉,一面和莲雾闲聊,啧啧叹道。莲雾正要开腔,躺在床上的陈仁正嗤笑一声:“陈家哪年的堂会不是全金陵最气派体面的?诶我说,这几天的鼻烟粉真是寡淡,趁早换了去!”
桃良睇他一眼:“这可不得,这是我让詹森医生特意为你制的,里头还加了一味凝神静气的药材,对你身子好。”她亦对提及詹森会触及陈仁正卑劣的自尊心这件事谙熟于心,然而这次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在陈仁正拉下脸几欲发作的前一秒,桃良蕴目一笑,笑容中盛了几分柔媚之气,她身子一软歪在陈仁正跟前,将鼻烟壶递了过去。女人身上的馨香将他完完全全地环绕住,陈仁正面色缓和,将鼻烟壶深深吸了两口。注视着这一切的桃良嘴角依旧带着笑,只是睫毛阴影的笼罩下,她的眸中尽是厌恶与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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