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金兰（三）插播番外

在戏台和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水伶春是那个半路杀出后红透金陵的角儿，戏路黄，扮相靓，是不可多得的昆戏奇才。时间久了，便不由不得有些传言说，如今有了水伶春这么一个人物，人们看戏说是为了“双姝”，实则还不是奔着水伶春去？时间久了，“水桃红”怕是要沦为昨日黄花。

这些传言没过多久也由贵喜班别的弟子嘴里，传到了水伶春和水桃红的耳中，彼时二人难得闲下来，双双并坐淮湖边，吹着湖畔细风剥菱角吃，水桃红哂然打趣似得，你听听，你现在可是名角儿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还得指着你养我呢，你可别红了就把我抛到脑后去。

水伶春往她身上一偎，同样笑说，“大姐姐你可折死我了，不管我再怎么红，都是受大姐姐的栽培，你便是我的“伯乐”我的恩人，我再怎么红都不会忘了大姐姐，旁人叫我水伶春，可是私下里我永远是大姐姐的阿清呀。”水桃红粲然，脸颊微微泛红，忙掩饰般扑过去轻轻拧她鼻尖，“你这小丫头就嘴甜，哄我罢！”紧接着，一双少女银铃似得笑声便随着淮湖的水轻轻漾起层层微漪。

那可真是一段旖旎幻梦似的日子。戏园子里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座无虚席，水伶春已记不清那些岁月里的细节，它们皆被时间打作了碎片：金银做的碗碟、陈年美酒、绕梁的红绸锦缎、不分昼夜的酒会舞会，这些疯狂的人们似已全然忘却了战事，忘却了城墙根与日俱增的饿殍，忘记国民的处境已如汹涌暗涛里的飘萍。如今一一回想起来，这一切，竟像是一场穷途末路者的癫狂盛筵。

那段浮光艳锦的日子过后不久，冬日便来临了。

表面一派祥和的金陵，暗地里早已是麋沸蚁聚。历来皆是如此，当一切祥和的表象开始逐渐剥开裂缝时，率先体会到社会最丑恶最狰狞的面孔的，往往正是那些处于最底层、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人，他们大多数像究其一生都生存在地缝里的工蚁，尽管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却能率先感知到地壳的裂变，继而再一次为了“生存”逃窜——可他们并不能看清，其实到处都是峭壁悬崖。

下九流的戏子，当然便是这“工蚁”中的一员。戏班子一个接一个的垮台，台前的公侯王孙、将相才子，沦为了车夫、苦力，而台上的公主王嫔，也成了“旧时王谢堂前燕”，她们除了唱戏别无所长，好一点的，被有钱的人家买回去当通房丫头，却又碍于戏子的出身，哪怕生个一儿半女却也连正经姨太太都当不得，一辈子也便这么没名没分的过去；差一点的，虽没有漂亮脸蛋儿，却还算有些力气，去给太太小姐们做些缝补衣裳的活计，翩翩少女在生活的打磨下，成了膀宽腰圆的粗俗老妇；更差点的，便被男人蒙骗着卖到花/街/柳/巷，不知什么时候因染病被老bao扔出来，倚着墙冻毙于某个雪夜。

正是在这时，贵喜班开始做起了将女孩子们当“瘦马”养的生意。腊月里，汪老爷为贺长子诞生，大办堂会，请来颇具盛名的贵喜班“双姝”来演《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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