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慢车正点的时候不多,列车到达上海晚点了两个多小时。见到大上海,章工忘了一路疲惫,兴奋地四处张望,贪婪地浏览着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对朱子顺说:“咱们能在这里待多久?”
“先把公事办了,没了心思等返程时,我再陪你好好转转。”
“听你的。”章工点点头。
朱子顺在家里就计划好了,先去常熟批发市场了解一下“桃园总厂”,陈老板批发点的实际销售情况。
出了上海站广场,两个人便来到长途汽车站,买好了车票直奔常熟。
开往常熟的客车上,几乎都是全国各地来“拿货”的批发,零售商。隔着过道,坐在另一侧座位的两个女人正在攀谈着生意经,朱子顺听她们说话的口音,应该是绿山临省的人。
朱子顺转过头,笑着跟邻座的女人打了声招呼:“大姐也是北方人?”
“嗯呢。”女人烫着满头大波浪卷,人挺爽快“听小兄弟说话,离咱家不远。”
“我绿山的,算是老乡。”
“可不咋的,你和你媳妇也去常熟拿货?”大波浪卷女人是个大嗓门。
“啊,是。我俩第一次来,市场不大熟。”朱子顺看了章工一眼,俩人相视一笑“要是不麻烦,大姐给我俩指指道行吗?”
“那咋不行,下车你俩就跟着大姐走就成。”
毕竟是长三角发达地区,一路的路况都不错,车行了不到四个小时,便顺利地停靠在了常熟汽车站。
下了车,波浪卷大姐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着,不停地回头招呼着他俩,对朱子顺说:“你那媳妇文质彬彬的,能吃的了这份苦吗?身体弱干这行可不行。”
章工边擦着头上的汗水,边说:“我没问题,就是没想到南方还这么热。”
“冷啊,热啊这都不算事。”波浪卷大姐把脚步放慢,对章工说“你还没到广州拿货呢,大巴车一开就是好几天,司机赶路不能老停车,不怕大兄弟,大妹子笑话,尿裤子,拉裤筒子大姐都干过。”
说完自己先捂着嘴笑出了声。
“你们要进什么类型的货?”快走到批发市场跟前,波浪卷大姐问道“男装,女装,童装都不在一个区。”
“我想进点儿人造毛皮凤尾冬装,听说‘桃园总厂’他们家货不少。”
“哎呀,那你们可来晚了。这货今年最抢手,早发完了。”波浪卷大姐大概怕他俩失望,指着A区说:“前两个摊位都是他们家,你去问问吧,十有八九够呛。”
朱子顺谢过大姐,便和章工走到挂着“桃园总厂批发部”的摊位。摊位里面依然可见挂着凤尾面料的冬装成衣。摊位里有几个人,正在和一个应该是摊主的中年男人攀谈着。
朱子顺示意章工和他一同进去。路上他就交代过章工,见到成衣后,一定要仔细甄别所用的面料是不是“华丽公司”的产品。
摊主眼很毒,发现章工很专业的在里外翻看着他们的服装,便走了过来,问道:“两位老板进货吗?”
“是啊,这凤尾装什么价能拿?”朱子顺学着批发商的口气问。
“这款多少钱都没货了。”摊主又追问了一句“老板是哪里的?好像没见过二位。”
“东北的。”朱子顺怕章工说漏了嘴,赶紧回答道。
“哦,老板看看选点儿别的吧。”摊主转身就要去招呼其他人,朱子顺进前了一步。
“我刚从枫桥陈老板那儿过来,他告诉我说你们总厂订了一大批凤尾,货源足着呢。”
“哈哈,陈老板知道个屁。”摊主指着成衣说“车间成衣刚下线,大客户的车就在门口等着了。我这儿就是摆个样子,个别老客户照顾他们,发一点儿有限。真的丁点儿货都没了。”
朱子顺摇摇头,装出一副失落的样子。他看到章工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摊位。
“我看了,全用的是咱们公司的面料。”章工小声对朱子顺说。
“想到了,这个‘桃园总厂’看来就是在耍无赖。”
在常熟住了一晚,第二天朱子顺,章工又考察了一圈批发市场,便乘快巴来到了枫桥镇。
临行前陶总慈悲,同意朱子顺的差旅费按中层标准报销。折腾了一路,又是和章工同行,朱子顺索性把章工,带到了陈老板当时给他和薛哥安排入住的“枫桥宾馆”。
在服务台开了两个房间,章工见到房价后,瞪大了眼睛问朱子顺:“这么贵啊,回公司陶总能给报吗?”
“这你就甭管了。”上了楼,朱子顺替章工打开她的房间,说“这儿很安全,我房间就在旁边。先洗个澡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去陈老板那儿。”
“嗯,你也好好休息一下。你比我累。”
回到房间,朱子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走出卫生间,他确实感觉到身体又乏又累。朱子顺很想一头扑在床上好好睡一大觉,但又怕睡着后不知何时能醒,误了正事。
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朱子顺点上颗烟给自己提提精神。刚吸了两口,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
朱子顺拿起电话,话筒里传出的是章工的声音。
“小朱,我的旅行袋在你屋里吧?”
朱子顺看了眼地下放着的大旅行袋,才想起来,一路上都是他提着这沉重的大包,刚才进房间顺手就给带了进来。
“是,在我这儿。”
“那麻烦你给我送过来好吗?”章工轻声轻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换洗的衣服在包里。”
“你等一下,我这就送过去。”朱子顺把烟掐灭,拎起包便出了自己的房间。
隔壁的章工房间虚掩着,朱子顺敲了两下门,说:“我把包给你放门口了。”
“你进来吧,我在卫生间等着换衣服呢。”
朱子顺犹豫了片刻,走进房间,见床上凌乱地扔着换下的女人内衣,赶紧把视线转开。
“包里最下面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我要换的,你给拿出来。”卫生间里章工指挥着朱子顺。
朱子顺打开旅行袋,找出来章工说得那个塑料袋,侧着身子把手伸进卫生间,递了进去。
“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咱们半小时后,在大堂见了。”朱子顺话说的结结巴巴,有股热血上涌大脑的感觉,回到自己房间,赶紧掏出一颗烟重新点上。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朱子顺提前了几分钟来到大堂,坐在沙发上。没多一会儿,章工穿着一套牛仔套装,散着飘飘的长发,从楼梯款款的走下来。
在公司班车上不多的印象里,章工总是穿很正式的职业装,头发朝后拢着,用皮筋扎起来。今天她这身装束,让朱子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细挑的腰身,配上淡妆过的娇俏面容,活脱脱一个时尚女孩。
直到章工走到近前,朱子顺才赶快把直楞的目光移开。
“这样不好看是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章工对视朱子顺的眼神,开始透出来不一样的内容。
“不,不,好看。就是猛的不习惯。”朱子顺站起身,带着玩笑的口吻说“你现在这形象一个人出去可不安全,小心南方那些小白脸追你。”
“跟着你,我不怕。”章工一只手挽住朱子顺的胳膊,见服务台迎宾员都在盯着他们看,赶忙把手又缩了回来。
“走了,陈老板还等着咱们去赔偿呢。”
从宾馆到陈老板工厂不远的路上,并肩走着的朱子顺,章工吸引了不少目光。小镇上很少有像朱子顺这样超过一米八的“巨人”,章工这种自带知识女性气质的年轻女人更不多见。
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章工倒像个小少女似的,仰着脑袋朝朱子顺莞尔一笑,很受用的样子。
陈老板的工厂没什么变化,只是当初院内堆积如山的面料,都不见了。进到院里,朱子顺并没有直接上楼去陈老板办公室,而是带着章工直接来到了厨房。
这回来枫桥镇,朱子顺特意带了一盒开发区一家外资企业生产的“润肤蜜”,离开这里再久,陈老板老婆那皴裂的双手,憨厚,朴实的样子一直让他挥之不去。
“嫂子!”朱子顺站在厨房门口,看见陈老板老婆一个人蹲坐在锅台一角,脑袋深埋在两腿中间。便轻声地叫了一声。
听到喊声,陈老板老婆抬起头,见是朱子顺赶忙起身走了过来,她的双眼有些红肿,脸上却还是绽着憨憨的微笑。
“朱经理!”几个月过去,陈老板老婆难得已经可以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叫出他来了。
“嫂子,这是我给您带的擦手油,老外生产的,您试试。”朱子顺从口袋里掏出“润肤蜜”,连说带比划的交到陈老板老婆手里。
接过“润肤蜜”陈老板老婆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泪珠却从眼中滴落下来;她赶紧抬起胳膊拭去,连连朝朱子顺点头致谢。
“章工你也叫嫂子吧。”朱子顺对章工说,也是给陈老板老婆相互做个介绍。
章工叫了声“嫂子!”,朱子顺指了指楼上,问道:“陈老板在吗?”
陈老板老婆收起了笑容,嘴角紧闭点了点头。
从厨房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未等走近陈老板办公室,便从屋里传出一男一女的打情骂俏的浪笑声。
朱子顺示意章工停下来,朝屋里的方向喊了一声:“陈老板在吗?”
屋内一阵桌椅碰撞声后,陈老板边系着衬衣扣子,边慌里慌张走了出来:“呀!是朱经理。”
“还有我。”章工从朱子顺身后闪了出来。
“是,是章工吧?差点儿没认出来。”陈老板还是很热情地招呼着“快请进来。”
办公室内,一个女人背身站在窗前,两手拢着头发。朱子顺一眼便认出是财务小钱。
“别站着,给客人沏茶。”陈老板用很温柔的语气,朝小钱发出指令。小钱这才转过身,朝朱子顺点了下头。
陈老板指着小钱给章工做介绍:“这是小钱,是……”
“陈老板工厂的财神爷,管账,管钱。”朱子顺抢着调侃道,这个小钱从形象看的确是个美女,但那张总摆着的臭脸,朱子顺一见就觉得不舒服。
“对,对,朱经理熟悉。”陈老板尬笑着,还拍了一下朱子顺。
三个人坐下后,陈老板立马愁容上脸,抽一口烟,叹一口气。朱子顺并不理会,若无其事小声的给章工讲解着陈老板这座有故事的老房。
过了一会儿,陈老板还是绷不住了,对朱子顺说:“朱经理你得救救我。”
“这话从哪儿说起,”朱子顺转过头,看着陈老板“我一个打工仔怎么救你这个大老板。”
“真不是开玩笑。”陈老板掏出一颗烟递给朱子顺,自己又续上一颗“我现在债台高筑,跳太湖的心都有了。”
这时小钱端着砌好的茶走了进来,朱子顺注意到,小钱耳朵上挂着两个像印度电影女主戴的硕大耳环,胸前露着一串白金项链。前几日,他和赵红去“大华金店”给索琪买项链时才知道,这白金比黄金价格可高出不少。
陈老板给小钱使了个眼色,让她回避。自己起身分别给朱子顺,章工倒了杯茶。
“当初我就跟你朱经理说过,不能跟关家做生意,你们不听啊。”陈老板低着头说“怎么样,你们有了麻烦,也连累了我。”
“你和公司已经货款两清了,你后几批货,崔明还给你了优惠价,陈老板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朱子顺先入为主。
“朱经理你这就不懂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赔了个底儿掉,高利贷还不上。”陈老板站起来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水。
“‘桃园总厂’只给你们结清了五成货款,等于说进的面料是五折,他们往外批发的价格比我低一大块儿,到头来我只能跟着往下杀价,到最后一算账,连本都亏进去了。”
陈老板带着哭腔说得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朱子顺更关心的是面料的质量问题。便问:“除了价格,别的影响你销售吗?”
“就是价格,没有关家插着一杠子,今年生意好得不得了。”
“公司发给你的面料没有问题,批发,零售环节是你厂家的事,赔了,赚了你说和‘华丽’有关系吗?”朱子顺先要在陈老板提出面料质量前,把这个借口堵死。
“这不是关家提出来的嘛,出了这事我就受了牵连,不管怎样你们也得考虑给我补偿。要不然……”陈老板啜泣起来,眼角还挤出两滴泪水。
朱子顺把有些激动的陈老板,拉倒自己身边坐下,说:“我这回来其实就只做两件事,跟耍流氓的客户死磕,不可能让坑蒙拐骗的人好过;跟愿意和我们长期合作的朋友,带来新品和最优惠的政策。”
“有新品?”陈老板马上止住了刚才痛苦的表情,问“有什么好政策?”
“这些当然要先考虑你陈老板,不过你现在这样,工厂还能做下去吗?”
“不做我吃什么?”陈老板露出了笑脸“要接着做的。”
朱子顺这才示意章工拿出公司新开发的面料样板,递给陈老板说:“这部分是童装面料,我刚从常熟过来。听那里的批发商说,这方面是个空白。而且童装销售旺季在春节前后。”
“没错,没错。”陈老板抚摸着这些面料喜不自禁,连连说“这个我要订,还有这个。”
这些面料都是章工带来的,朱子顺此时很心存感激这个在公司从没有交集,这几天却越来越默契的搭档。
陈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朱子顺:“你和章工住下了吗?”
“住了,枫桥宾馆。”
“那待会儿在这里吃饭,我让老婆加几个菜。”陈老板低声对朱子顺说“现在不比以前了,担待点儿。”
“这才是朋友嘛。”朱子顺明白陈老板的意思,“装穷”给他看,还要装得真,装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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