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7 章 于伟正痛心疾首,严恪己主动请罪
瑞凤同志,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的意见很明确:对外,我们统一口径,田嘉明同志是因长期工作压力过大,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因公牺牲。对上级,我们必须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不能被动挨打,要抢在严恪己之前,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做好内部说明和详细汇报啊,话不能都被别人说了……”
王瑞凤听着于伟正话语沉重,觉得于伟正有些不太理智了,就道:“书记,这么干,是不是?要激化矛盾。”
如今的王瑞凤,是比以往低调很多,说话办事,还是比刚来东原的时候,有所顾忌了。
于伟正道:“瑞凤啊,无论如何,嘉明同志罪不至死啊,就这么死了,没有个说法,如果咱们市委政府连句话都不说,别说干部群众那里不同意,我自己都觉得过不去心里这个坎,田嘉明的事,省委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
王瑞凤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啊,这个严厅长,工作方法上还是欠考虑。”
于伟正道:“尚武同志啊,一直在和我保持联系,这个严恪己同志啊,在东原督导期间,方式方法上存在突出问题,要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搞得干部队伍人心惶惶,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开展和班子稳定,这也是客观事实,有必要让省委了解全面情况!”
王瑞凤道:“书记,尚武同志和红旗同志都跟我汇报了,我们刚才讨论,大家怀疑,这个严厅长可能把拟处理意见给嘉明同志讲了,嘉明同志心理负担大,所以,才采取了极端措施。”
“这个老严,太过分了!把东原市委市政府,把东洪县几万群众的感情,当做了儿戏,简直……”
于伟正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充满了悲愤。坐在前排副驾的秘书林雪,跟了于伟正也不算短的时间,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此刻还是第一次听到书记用如此严厉、甚至近乎失态的语气说话,她颇为担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书记。
于伟正骂了几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但语气依旧坚决。他又和王瑞凤在电话里反复沟通、权衡利弊了十来分钟,最终敲定了初步方案。
王瑞凤虽然仍有顾虑,但最终还是选择服从班长的决定,表示会全力落实好。她最后说道:“于书记,既然您这么定了,那我们就在东洪县抓紧筹备。不过,您今天晚上就别急着赶过来了。现在医院和殡仪馆这边都需要对田嘉明同志的遗体做一些必要的技术处理,家属也刚接到通知正往这边赶,需要时间安抚,场面比较乱。您熬了一夜,也需要休息。您明天早上再过来吧,这边有我们。”
于伟正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也好。明天一早,严恪己已经约了我八点整正式交换调查意见。这是个绕不开的环节啊,我先和他见一面,摸摸他的底,之后马上赶去东洪县。你们在东洪县要把所有前期工作做细致、做扎实,特别是家属工作和干部情绪疏导工作,一定要把田嘉明同志的丧事办得稳妥、体面,不能出任何纰漏。”
挂断电话,于伟正将大哥大重重地丢在身旁的座椅上。他整个人向后深深地陷进椅背里,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郭志远侧目,担忧地看着后排的书记。与对面车辆会车时,对方刺眼的灯光瞬间扫进车内,如同追光般清晰地照亮了于伟正的脸。郭志远清晰地看到,于伟正满脸泪水。
汽车在平坦的一级公路上向着东原市方向疾驰。夜幕深沉,路上的车辆稀少,车速很快。到达东原市委大院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已是凌晨五点钟的光景。于伟正没有回家,直接让司机开到了市委大院。
郭志远和林雪下车跟着往上走,于伟正侧目看了一眼东方已经有些霞色的天空,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郭志远于林雪对视,然后给了林雪一个眼神。林雪马上小步上楼,直接走进了电梯厅,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于伟正进电梯之后,林雪知道,自然不能让于伟正一个人回办公室,就毫不犹豫的跟在书记身后进了电梯,到了七楼之后,又快步走向了书记办公室,拿出钥匙,开门开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于伟正坐在了沙发上,侧目看向正在收拾的林雪说道:“小林啊,你也跟着忙了几天,把灯关了,休息去吧。”
林雪看着于伟正颇为憔悴,也知道要给书记留下足够的空间。就关了灯,又轻轻的带上了门。
于伟正疲惫的靠在沙发上,一夜之间发生的惊天剧变,信息量巨大,情感冲击强烈,后续处理棘手,让他这位掌控全局的班长,一时之间也难以完全理清头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处置敏感而又沉重的局面。一边是党纪国法,一边是同志感情;一边是上级督导,一边是基层实际;一边要维护组织权威,一边要安抚干部群众……这其中的平衡,微妙而艰难。不自觉的也是抓了抓头。
早上七点,林雪用搪瓷缸从市委食堂打来了简单的早餐:一份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一碟开胃的腌辣椒,两个白面馒头。她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将早餐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看着头发略显凌乱、眼圈深陷、胡子拉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书记,心中不忍。
恭敬又带着心疼地劝道:“于书记,您从昨天在火车上到现在,就没怎么合眼休息,也没正经吃东西,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您多少吃一点吧。我已经和市政府那边的晓阳秘书长联系过了,他们都在东洪县等着您安排下一步工作。”
于伟正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他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小林,辛苦你了,实在吃不下,拿走吧。”
林雪站着没动,脸上写满了坚持和担忧,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倔强:“于书记,您多少要吃一点。昨天在火车上,您光顾着和领导汇报,就没怎么吃东西。这又熬了一个通宵……”
于伟正看着这个平时温顺体贴、此刻却异常执拗的年轻女秘书,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心里叹了口气,涌起一丝暖意,最终还是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脸盆架旁。林雪赶忙将准备好的温水搪瓷盆端过来,又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于伟正就着温水洗了把脸,在水刺激下,感觉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用毛巾擦干脸和手,似乎找回了一点精神。
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一个馒头,机械地咬了几口,味同嚼蜡,又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粥,便放下了筷子,对林雪说:“好了,我吃过了。给瑞凤同志打个电话吧,我问一下东洪县那边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林雪却依然站着不动,指了指那还剩大半碗的粥和几乎没动的腌菜,说道:“于书记,您答应我的,要把这碗粥喝完,把这个馒头吃完。您吃完,我马上就给王市长打电话,绝不耽误。”
于伟正看着林雪那倔强的眼神,甚至心底隐隐冒起一丝火气,觉得这秘书今天怎么如此不懂事。但看到对方那清澈眼眸中纯粹的担忧,那点火气瞬间便烟消云散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像完成任务一样,又就了几口腌辣椒,勉强把剩下的粥囫囵喝完了。
林雪见状,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放心的神色,快步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了王瑞凤市长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背景嘈杂。
“晓阳秘书长,您好,我是林雪。于书记想和王市长通电话,了解一下东洪县那边的进展情况。”
晓阳在电话那头客气地回应了几句,然后语调沉重地汇报说:“林秘书,我们现在还在县人民医院。这边正按照于书记昨天的指示,抓紧在县礼堂布置灵堂,王瑞凤市长和周宁海副书记一直在现场亲自指挥协调,大家都是一夜没合眼。”
于伟正坐在沙发上,隐约听到电话内容,他直接站起身,走过去从林雪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晓阳同志,我是于伟正。请瑞凤同志接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换成了王瑞凤的声音,听起来比凌晨时分更加疲惫:“于书记,这边遗体已经经过医院处理,换上了干净的制服。家属天刚亮时已经到了,见了最后一面,情绪……非常激动,老家来的人比较多,尤其是他爱人,哭晕过去两次。我和宁海、登峰、华西、尚武、红旗都在现场盯着,请您务必放心。”
于伟正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嘱托:“瑞凤同志,同志们都辛苦了,守了一夜。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我们,越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和同志之情啊。一定要全力、耐心、细致地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这是当前第一位的政治任务。以后所有的抚恤政策,按最高标准,不,要特事特办,超出标准的部分,市委市政府来承担!”
王瑞凤回答道:“书记,这一点请您放心。尚武、县长、晓阳秘书长他们和嘉明同志的家属都比较熟悉,一直陪在身边做工作,寸步不离。灵堂也在按您的指示加紧布置,估计上午十点前能基本就绪。”
于伟正最后说道:“好。我这边八点整要和严恪己厅长见面,交换意见。见面之后,我立刻出发去东洪县。预计十点前能到。”
王瑞凤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和担忧:“于书记,还有一点突发情况要向您汇报。东洪县公安局的同志们……情绪普遍比较激动,甚至有些失控的迹象。局里有些老同志私底下聚集议论,情绪愤慨,说要联合起来,去找严恪己同志……当面讨个说法。我们虽然做了工作,但担心压不住。”
于伟正眉头立刻紧紧锁在了一起,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怎么回事?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基层的同志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详细情况了?不是强调要严格控制知情范围吗?”
他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内部情绪一旦失控,演变成群体性事件,冲击上级督导组,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瑞凤解释道,语气颇为无奈:“于书记,这种事情,实情很难完全捂住,毕竟发生在公安局,我们尽最大努力。现在的问题是,很多公安局的同志自发地为田嘉明守灵,情绪上难以接受。另外,县里的群众,也听说了田嘉明同志‘因公殉职’的消息,想送送田书记最后一程。我们对外的一致说法,始终是突发疾病,因公殉职。”
于伟正沉默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王瑞凤继续汇报:“目前,朝阳同志正在全力做公安局的思想工作,强调纪律,稳定局面。尚武同志已经紧急协调了临平、曹河等邻近几个县的公安,过来协助维持秩序,在东洪县城区关键位置布控,以防万一。”
于伟正叹了口气,这叹息声透过电话线,沉重地传到王瑞凤耳中:“嘉明同志啊在东洪,是有真切的群众基础的啊。这个时候,也正是考验朝阳同志政治智慧和担当的时候了。他这个县长,必须稳住神,扛起责任,确保东洪县不能乱!”
王瑞凤接口道:“朝阳自己情绪也很低落,但正在努力克制情绪,开展工作。”
于伟正语气坚定:“必须振作起来!天塌不下来!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重!”他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丁洪涛那边是什么情况?他这个县委书记,在这种时候在做什么?”
王瑞凤汇报的语气带着轻蔑:“丁洪涛也在现场,但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情绪比较低沉,没什么主动作为,基本上就是跟着队伍,问一句答一句。”
于伟正闻言,眼神一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抓一个刘明,只是敲山震虎,动他的左膀右臂不是最终目的。你安排林华西书记,找准时机,准备好手续,必要时,现在就把他给我控制起来,双规!”
王瑞凤显然觉得此时不宜节外生枝,顺势建议道:“于书记,请您冷静。关于丁洪涛同志的问题,证据还在进一步收集中。我建议先缓一缓,冷处理。当前的头等大事是稳妥处理好田嘉明同志的后事,尘埃落定之后,再集中精力、按程序处理他的问题。”
于伟正沉吟片刻,也知道自己刚才在气头上,说的话有些过激:“嗯,好吧,就再给他两天时间,但也请你立刻转告华西同志,对丁洪涛相关线索的调查取证工作不能停,更要加快速度,从严从快,务必掌握扎实、确凿的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确保办成铁案!”
王瑞凤立刻应道:“书记您放心,您的指示我明白,这事儿我马上亲自向华西同志交办,让他把握好分寸和节奏。”
挂断和王瑞凤的电话,于伟正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泛起疲惫。
秘书林雪轻手轻脚地进来,将茶几上的早餐和洗脸用的搪瓷盆收拾好,又把毛巾拿到外面晾晒。
于伟正刚站起身,想走到窗边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看看外面的天色,秘书林雪又敲门进来,这次她的神色更加凝重,低声汇报:“于书记,省委督导组的严恪己组长到了市委办,说希望与您尽快会面。”
于伟正对严恪己此时到来,心里憋着的那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将其拒之门外。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场合。
他强行将怒火压下去,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林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知道了。请他在小会议室稍等片刻,我准备一下,马上过去。”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外就传来了严恪己那略带急促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于书记,还需要准备什么呀?我的时间也很紧张,调查基本结束了,省委还等着我回去汇报最终结果呢!”话音未落,严恪己已经不等林雪引见,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接看向刚从窗边转过身来的于伟正。
于伟正内心对严恪己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但表面上,他还是迅速调整了状态,恢复了市委书记的从容。
他用手随意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稳步走回办公桌后的座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严厅长,这几天为了督导工作,辛苦你了。”
严恪己在于伟正对面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将随身带的那公文包放在膝上,双手压住,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都是为了工作,贯彻落实省委指示,谈不上辛苦。于书记你也辛苦,刚开完大会回来。”
他显然不想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姿态摆得很高:“于书记,今天一早过来打扰啊,是按照省委的明确要求和规定程序,调查结束后必须与地方党政主要负责同志正式交换意见。我们督导组的几位同志啊,也很辛苦,连夜整理了一份初步的情况报告和相应的处理建议。”他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放在桌上,“你看,我们是去旁边会议室正式谈,还是就在你办公室简单沟通一下?看你方便。”
于伟正目光扫过那份报告,并不去碰,反而问了一个程序性问题:“交换意见的范围,省委是怎么规定的?是只和我这个书记单独谈,还是需要扩大范围?”
严恪己似乎早有准备,照本宣科地回答:“原则上,是和市委常委班子主要领导交换。如果条件允许,最好是党政班子主要成员都在场。当然,具体范围看你安排,你是班长。”
于伟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前啊,党委班子在家的,除了我,就只有值班的侯成功副市长。瑞凤市长和宁海副书记,一时赶不回来。”
严恪己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事,只是点了点头:“书记在就可以。那我们开始吧?”
于伟正没再接话,而是伸手从桌上拿起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熟练地用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
他没有像往常接待重要客人那样,礼节性地给严恪己递烟,这个细微的举动,明确传递出于伟正此刻内心的不满。
于伟正书记此刻,就是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对这位省里来的“钦差”的态度。
严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接待礼节,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指望于伟正会有多热情。他直视着于伟正,直接点破:“于书记,我听你刚才的口气啊,还有现在的态度,好像对我们督导组这次的工作,有些不同的看法?或者说,有些情绪啊?”
于伟正抬起眼,略带批评意味:“严厅长啊,既然你问起,那我就不妨直说了。我确实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带着几个人到我们东原,时间不长,动静不小啊。找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成员谈话,这没问题,组织程序我们理解也配合。但是,谈话的方式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审查的架势,你觉得这种方式,符合我们党一贯倡导的‘团结-批评-团结’的原则吗?有利于稳定干部队伍情绪、推动地方各项工作正常开展吗?现在东原的干部队伍中间,可以说是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这恐怕不是省委派你们下来的初衷吧?”
严恪己脸上没什么笑容,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语气依然强硬:“于书记,我这个人,搞了大半辈子工作,风格可能比较直接,不喜欢绕弯子。但我认为,在任何时候,搞清楚事实真相都是第一位的,是底线。其他的那些弯弯绕,人情世故,我顾不了那么多,也不太讲究。现在,关于东洪县田嘉明的问题,基本事实我们已经查清了。”
他说着,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那份《关于东原市田嘉明相关问题调查情况的报告》,将其又往于伟正面前推了近半尺,“这是初步报告,请于书记过目。”
于伟正目光扫过报告的标题,那几个黑体字显得格外刺眼。他并没有伸手去翻看内容,只是又重重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灰轻轻弹进烟灰缸里。
严恪己见于伟正无动于衷,追问道:“于书记啊,你不看看里面的具体调查内容和我们初步拟定的处理建议吗?”
于伟正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不必看了。严厅长亲自带队调查的,自然是你们督导组认定的事实和结论。组织的调查,我们尊重,也会配合。”
严恪己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不解:“于书记,你们东原市干部的这种态度……我倒有点不理解了。既然你对调查报告本身没兴趣,那这个交换意见的程序性会议,意义确实就大打折扣了。但程序就是程序,必须走完。基本情况,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我就直接问吧,关于‘捂盖子’这件事,也就是事发之后决定内部处理、暂不向上级公安机关和纪检部门如实报告子弹来源这件事,于书记,你能说市委主要领导,完全不知情吗?没有任何默许或者暗示?”
于伟正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严厅长,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事发后,当时考虑到东原市大局稳定,因此决定先内部摸查,淡化处理,这个决策的责任,不在别人,主要在我于伟正!是我承担主要责任!与其他同志无关!”
严恪己听完于伟正这番将所有责任大包大揽的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表情变化。他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于书记敢作敢当,有担当啊!按严格的程序来讲,本应就这个问题啊继续深入询问你。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们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同志之前谈话时,已经主动站出来,承担了这方面的主要操作责任,那么,从有利于工作开展的角度出发,我认为,督导组可以不再向上追索你于书记的个人责任。这件事,到此为止。”
然而,于伟正只是漠然地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抬起眼皮,看着严恪己,直接问道:“好了,严厅长,这些程序性的话啊不必多说了。你就直接说吧,你们督导组根据‘查清’的事实,最终拟定的处理意见是什么?打算怎么处理田嘉明同志?又打算怎么处理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
严恪己被于伟正这种直奔主题、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自己带队办公不少大案要案,虽然不少领导心里可能不服气,但大家面子上还是能将就的。
他翻开报告的最后一页,扶了扶眼镜,开始照本宣科般地宣读:“那就先从直接责任人田嘉明说起。经过我们调查核实,他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违反枪支管理规定,私藏枪支弹药,数量虽然不多,但性质严重;第二,在担任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期间,法纪观念淡薄,竟然将手枪子弹交给社会闲散人员葛强,并指使其放置于时任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的办公室内,进行威胁恐吓,意图干扰县委正常工作,性质极其恶劣;第三,上述行为,客观上为葛强后续接触枪支、进而购枪作案埋下了隐患,间接导致了东洪县‘东投集团’两名干部被杀的恶性案件的发生,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
于伟正脸色铁青的看着严恪己。
严恪己不以为然:“事发之后啊,东原市委、市政府主要负责同志,未能及时、如实向上级报告子弹的真实来源,反而试图掩盖事实真相,为其开脱责任,造成了错误的导向。综上所述,证据链完整,事实清楚。因此,我们督导组经过慎重研究,对田嘉明的处理建议是:立即免去其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由东原市纪委立案审查,彻底查清其所有问题后,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严恪己宣读完毕。他才将快要燃尽的烟头,用力地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呲”声。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严恪己,先是长叹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严厅长啊,你们督导组的这份调查报告,还有这份处理建议,听起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但是,你们完全忽略了一个最关键、最核心的因素——那就是田嘉明同志这个人!是他在东原市,特别是在不久前面临灭顶之灾的那场特大洪水中的实际表现和巨大贡献!在滔滔洪水面前,在数万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危急关头,是田嘉明同志,不顾个人安危,最终保住了东洪大堤,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灾难!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功绩啊!严厅长,我认为,执纪执法固然要严,要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但也要讲政治、顾大局,要实事求是,更要有人文关怀,要有温度!评价和处理一个干部,不能仅仅孤立地地看他一时一事的问题,还要历史地、全面地、发展地看他的全部工作和一贯表现!要看到他为党和人民事业做出的贡献!”
严恪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于伟正的话,语气强硬:“于书记!你的态度啊,那请你搞清楚!你说的这些,关于抗洪抢险的表现和贡献,它不属于我们这次督导组的职责范围和调查内容!我的职责,督导组的权限,就是查清‘东投集团’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违规违纪违法问题!至于你所说的功劳、贡献,那是你们东原市委,甚至是上级组织在量纪量法时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督导组的工作重点!”
于伟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苦涩。他没有再争辩,而是伸出手,将面前那份代表着组织结论和权威的报告,轻轻地推回到了严恪己面前的桌子中央。
然后,于伟正的声音低沉下去,也敲在严恪己的心上:
“恪己同志,” 于伟正的目光紧紧锁定严恪己的脸,“你可能还不知道。或者说,你还没来得及知道。就在昨天傍晚,和你进行完谈话之后,田嘉明同志,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身心俱疲,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已经不幸殉职了。”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那沉痛的的语气说道:“所以,很遗憾,你这份熬夜辛苦写出来的报告,还有里面这些言之凿凿、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建议,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这些……就是一张废纸。”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严恪己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我昨天下午和他谈话时,他人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眼神中甚至迅速闪过一丝的怀疑和警惕,“是不是你们市委为了保他,故意制造了假象?搞了什么金蝉脱壳的把戏?于伟正同志,我提醒你,这可是严重的——”
“严恪己同志!” 于伟正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积压的悲愤、委屈和怒火,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实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手指着严恪己,身体微微颤抖,“我忍你很久了!你太过分了!事到如今,你还在用你那种怀疑一切的眼光看我们!是你!就是你那次谈话!你的步步紧逼!把我们东原市一个抗洪英雄给逼死了!就在和你谈完话之后,田嘉明同志就……拔枪自尽了!现在,他的遗体,就躺在东洪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东洪县的广大干部群众群情激愤!悲愤交加!要不是王瑞凤、周宁海他们带着市里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拼命安抚,东洪县数以万计的群众,就要自发组织起来,到市里来找你这位省里来的严厅长讨个说法了!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严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五雷轰顶般的消息和于伟正火山爆发般的震怒彻底惊呆了。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由刚才的怀疑涨红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于书记……你……你说什么?田嘉明他……他真的……没了?自杀了?这……这怎么可能……”
于伟正痛心疾首,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和控诉:“严厅长啊!严恪己!你好好想想,这像什么?这就像是革命战争年代,前线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流血牺牲,保家卫国!而你,却还在后方,大搞内部清洗,无情斗争!你为了你所谓的‘原则’,为了你那个‘铁面无私’的名声,丝毫不顾及同志感情,不顾及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和特殊性,更不顾及一个干部的心理承受能力!把我们的同志往绝路上逼!往死里整!多么好的一个同志啊,就这么没了!我在回程的火车上,还在千方百计地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他的成绩,为他争取一个宽大处理、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一天?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基层一个挽回的机会?!严厅长,田嘉明是党的干部,他或许有错误,但他的错误,绝对罪不至死啊!我和瑞凤市长之前都明确表过态,如果市委有责任,有问题,你处理我们!”
说完之后,于伟正拍着自己的胸脯:“恪己同志,你要处理的这些干部都是东原顶天立地的干部啊,你这是拿着刀子在我们的心口窝里一刀一刀挖肉啊!”
面对于伟正饱含血泪的质问和悲愤的控诉,严恪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发现自已竟然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办案多年,经历过各种复杂的局面,应对过各种或明或暗的阻力,却从未遇到过眼下这样的情况——调查对象竟然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案和经验范围。
他失神地喃喃道,像是在问于伟正,又像是在问自己:“他……他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害怕接受组织的审查和处理呢……”
于伟正伸出三根手指,用力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上的那份报告,声音沉痛而嘶哑:“严厅长!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这不单单是在处理田嘉明一个人的问题!你这是在搞变相的连坐!是在否定我们东原市整个班子的工作!是在寒所有基层干部群众的心!现在,人已经没了,你的报告还有什么意义?!”
严恪己彻底懵了,陷入了巨大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之中。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足足有五分钟。
于伟正仰头流泪:“严恪己,我把话放下,这事我给你没完,咱们去省委打官司,省委不处理你,就处理我……”
严恪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回过神來,慢慢地、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份他熬了夜、字斟句酌、认为证据确凿、处理得当的报告。他低下头,一页,一页,又一页,动作缓慢而僵硬地开始默默地撕扯:‘我向省委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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